可是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留在他身边啊。迟早都要绝望的,就让他在这一刻彻底地清醒。许久以来积蓄的委屈与痛楚终于爆发,动物一样地咬破了他的唇,被他逼急了,想也不想地脱口道:“你这个混蛋!”
或许是吻我他也吻的懵了,我手中的马鞭朝他抽去,他也不闪避,终于得了空跑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却在又跑了几步,到了大厅外面时,手再度被他拽住。
以为他又要暴怒,却是低低的,几不可闻,沙哑地含糊不清的话,“留在我的身边。我什么都依你。你的孩子我当作自己的,视若己出,让他生下来。”
“全天下的男人死光了,我都不会喜欢你!”还是那句话,蓦地转身不看他,抬眸便是十米远的将军府的大厅。
一个手中拾了盏茶的男子,在听到我的声音抬眼看我时,身体僵如石化。‘铛——’地一声,手中茶盏掉到了地板上,粉碎。
男子一袭洁净白衣,蔼然如云。
夏虫唧叽的清啼,花开花落的细微变替,慵懒地在大厅门口睡懒觉的我的猫一声倦怠拖长的‘喵’吟,偶尔一阵清风拂过,我和我看着,也看着我的男子衣袂微动的声响,亘古走动的时光继续走动的脚步声……
什么声音都有,惟独没有人声。
并不是没有人。有很多人,将军府混杂着我的宫人的下人,那依旧胆战心惊地站立在花圃那边的魏国公的七十二房姬妾,已入得将军府大门正心思各转地看着几个呆若木鸡的当事人的龙御夜的侍卫和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大臣们。
可是每个人都僵住了。
或者,真正僵住的,只有两个人。我和将军府大厅里那正两两相看的男子。
男子一袭洁净白衣,蔼然如云。
我的子郁,或者,现在该说他是龙煌灼,我的夫君?
自回绝了龙御夜,转身抬眸看着将军府大厅的主位上坐着的那拾了盏茶的男子,我就知道,那个男子,是大周国的护国将军,我的驸马,龙煌灼龙将军。
从刑部回往将军府的路上,我还因突然模糊了子郁的身份而觉得自己坠身万丈深渊,那一刻终于失去了对子郁以往从不曾怀疑过的信任。
那一瞬,便猜测起子郁的身份。却心乱如麻头痛的理不出丝毫的头绪。
却在看着子郁,看着龙煌灼的这一刻,觉得那些头绪都不用去理了。
曾经没去思虑过的,方才思虑不清的点点滴滴,都汇聚成了线索。就像纷乱的桑丝,织成了一匹华丽的锦帛。锦帛一展开,便是一副副的画面映在了我的眼前:
四年前在护国寺,听到我说我爹爹是龙煌灼时,子郁诧异之后,每每唇边隐忍的笑意;坦言已有婚约,且誓言不负我,必定拒婚于未婚妻,也要弃了她迎娶我,导致的龙煌灼对公主的厌弃,婚后大半年来不踏进将军府一步的决绝;身为‘齐国魏国公’,却将齐国赈灾米粮拱手送于大周的匪人所思;督促他做好魏国公分内之职,他也懒于齐国的政务,实在被我迫的无奈的敷衍;每每与那位帝王互通书信,看的出来他与那位帝王的情深义重;燕齐联盟,明明是对齐国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他却从中作梗,让燕军全军覆没,毁掉燕齐两国的盟约。甚至射伤慕容殇,以绝大周的后患;齐帝高崇兵围城下,他对我淡笑,两千铁卫对付高崇的二十万大军。足矣;送我离开后,他果然仅仅调用了两千铁卫,便将高崇挫的一败涂地……
这一切,原只因为,他本就是大周的臣子,是那个与大周帝王情同手足的兄弟,那个战绩赫赫,一手成就百战不败的神话的英武男子。
父皇为我赐婚的当日,二皇兄龙天秦就说过的,那个天下最英武的男子。
我爱的人,子郁,早与我有婚约,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该高兴的,却笑不出来。
我知道的,只是他的一抬眸,睿智如他,在我理清了所有的线索,在看到我出现在将军府的第一刻,也就知道,我是他的无衣,更是公主,他的妻子。
两个都很聪明的人,却兜兜转转四年,相逢对面人不识。一次又一次地,错过,擦肩。
聪明反被聪明误。或者,两个交付出真心的人,保留了身份,却从未保留过真心。因为对彼此的深信不疑,从不曾,去犹疑过什么。或者在犹疑的时候,暗哂自己的行径。怎么能将怀疑的心思用到我的子郁,他的无衣的身上呢?
如今彼此以正面的身份面对,再是处变不惊的子郁,也震悸的失了他向来雅然的风度。
僵立在大厅外,和所有人一起看着子郁,看着传闻几年来,一直厌弃我的,婚后大半年又从不曾踏进将军府一步的,我的夫君。看着他强作镇定,一步步地走到了我面前。
他们全都抽了一口冷气,惊异地看着他们的那位冷酷的将军定定地落在我面容上的目光。传闻有误么,这哪里是传闻中的他们的将军对待公主的目光?或许先前多人抱有戏谑抱有看笑话的态度,且不知到了将军府,他们的将军该如何厌弃地面对从未蒙面的,如今又身怀他人骨血的妻子呢。
子郁似试探了好久,才涩然地低唤了一声,“无衣?”
他犹记得,先前在大厅喝茶时,听到外面的躁动,他还随意问了句,外面怎么回事?管家禀报,皇上和公主从刑部回来,一直在争吵。这会儿吵回了将军府呢。他微微一笑,夜和公主两天不吵,第三日必吵的早。夜这样子,怎么行呢?两人真是冤家呀。
然而还没在心里感叹完,已觉躁动近在大厅之外,显然的,夜和公主已入得将军府。
他还没抬眼去看公主,公主与夜吵闹的声音已传入耳中:全天下的男人死光了,我都不会喜欢你。
这句话,公主该是第三次对夜说了罢。他抿唇一笑,然而,笑意才牵扯出,已经僵在了唇边。那样熟悉的,无衣的声音。他抬眸时,她正好蓦地转身不看夜,俱是抬眼,便撞进了他的眸子里。
便觉得全身僵如石雕,拿捏不住茶盏,甚至茶盏掉地破碎的声音也被他忽略了。眼中看着的心中想着的,已然全是如他一样,僵在大厅之外的女子。
他的,妻子。
在齐国魏国公府已打算与无衣成亲,孰料高崇大军兵围城下,终是将亲事搁置到了一边。怎知,他想要娶的女子,早就是自己的娇妻?
无衣既是他的妻子,那么,私奔那夜,无衣说的那些与她夫君琴瑟晋好,心仪她夫君的话自然都是虚言了。心中恍然大悟,她之所以会那么说,定是因为她被人玷污了的事。她不知玷污她的人是谁,煌灼,他这个肇事者,还能不知道么?
竟然,他竟然强暴了无衣?
怪不得,怪不得会把公主当作她,原本,她就是公主呀。若不是公主是他的无衣,再是醉酒,他又怎会乱性?数日与无衣同床共枕,都能把持住的煌灼,又怎会在酒醉后,唐突旁的佳人?
可是,终究是自己毁了她的清白。一刻间,煌灼已然悲喜不分。
若是,若是没有发生他强暴她的那档子事,他们即使错过了那么多年,此时相见,晚虽晚矣,终是不迟啊。他知道她或许不在乎她的清白,却因为他而不能不在乎。
若是没有那档子事,从此,他们夫妻破镜重圆,那什么堕胎药,那什么休书的,全都扔到一边。兜了一圈,将倍加珍惜团圆。便是只羡鸳鸯不羡仙,该有多好。
没关系的。煌灼安慰自己,她是他的妻不是么?她的一生早与他绑在了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一月来,品尝够了失去她的苦楚。既然命运出现转机,翻天覆地。让他以夫君的身份站在了她的面前,从此,便再也没有谁能将他们分开!
那么多人注目他,他浑然未觉,心里眼里完全只有了她。站起身,强作镇定,一步步地走到了她身前。走近了,又恐眼前的她是虚幻,低声试探地唤一声,在看到她的眼睫,在抬眼看着他时,在他轻唤了那个只属于他的她的名时,蝶翼一样地颤了一颤,他始才觉得不是梦。现实又真实。
一直紧张一直震悸的俊容,便雅然地笑了。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何时,看到他们大周国冷酷的将军有着这样的笑容?
连翘以手衬了下李鹤,“子郁公子真的是驸马爷?”
李鹤呵,连翘今天突然在将军府见到李鹤,还以为公主拒绝了子郁公子后,子郁公子不大甘心,是来抢人的呢。一上午,公主随皇上去了刑部后,她则在将军府与李鹤大打出手。怎么说,虽然公主喜欢魏国公,公主没应允,魏国公抢人就是不对。她可是忠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