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眼底的诡谲光芒,我已知道,江南一行,他的目的在于甩掉高崇了。在高崇身边虽然富贵荣华,然而龙天羽一出生就是帝王之家,岂稀罕那些权贵名利?被高崇禁锢在身边,他心甘情愿才怪。
回到大周京城,已是半月后了。教我松心的是,外祖外婆一见齐宕,乐的合不拢嘴,整日守在齐宕的身边,也没空监视我和龙煌灼是不是感情稳定了。
只是,睿清王府突然住下了两个聒噪的老人,四叔叔冰晶样的眸子看着我,寒意冻的我瑟瑟发抖。
便想起大周臣子大部分都去了漳州奔丧,我没见到四叔叔,问他,“你没去?”
四叔叔一笑,“死的又不是我爹,我去做什么?”
心里一塞,郁结死了,却还是认同地‘嗯’了声。
四叔叔的笑意并没收敛,“真是你爹?”
我一懵,回神后解释道:“我试过他的。趁他无意识时叫他高粲,他的身体一颤。人在无意识里的反应是最真实的,那时我已断定他是高粲无疑。然后我问他可是高粲,他否认,说我认错人了。我便知道他确实是高粲了。”
四叔叔丢一句,“心理战术。”
而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四叔叔的这句心理战术不是指我采用心理战术确认高粲的那事。指的,是那个‘高粲’对我用了心理战术。先是故意一颤,误导我。后来又否认,欲盖弥彰!
四叔叔抬眸看我,笑意依然未褪,“你和龙煌灼,又吹了?”
我脸色一白,“你怎么知道?”
四叔叔默然道:“傻子都看的出来。”
也是。
“把手伸出来。”四叔叔接着道。
“你要做什么?”
四叔叔道:“我看看你们还有没有未来。”
已与龙煌灼恩断义绝,怎还有未来?明明心里是这样想的,竟还是将手伸给了四叔叔。
四叔叔淡薄的笑意凝成冰块,冷了下去。片刻后,抬眸看我,眸色深不可测。放下了我的手,黑眸看了我好一会,突然起身背向我。
依四叔叔淡凉的性子,我和龙煌灼还有没有未来,未来又如何,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干扰?是看我和龙煌灼的未来,又不是他自己的未来,他的反应怎有些失常?
这看的是我和龙煌灼的未来,我不关心,也不想问。四叔叔神色如常后,转身看我,锐利的眸子复又带着一丝笑意。怎样的笑意,就像看人世疾苦,眼见弱者死亡,在弱者求助的眼神下不伸手援助的温柔一笑。
“你吃些苦头也好。”话毕,四叔叔离去。
“什么苦头?”我问。
四叔叔的身形微微一顿,“天机不可泄露。”
便又回了宫。
自从漳州回来后,一直是住在皇宫里的。
每隔几日,龙煌灼会来看我,或者说,是来看孩子。
高粲出殡的那日,他拥住我所说的那番关于孩子的话,我一句话也没应,并没给他任何的承诺。倒是,众目睽睽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将我的外祖外婆感动的稀里糊涂,极是赢得了他们的好感。在场人士无不动容,竟连高崇,当时也怔了好大一阵。
因此,自从高粲出殡那日,外祖外婆相随来京导致的他与我一路的朝夕相处,直至现在,我与他并不能算形同陌路。
如果说外祖外婆在漳州回京的路上将我和他牵扯在了一起,回京后,联系我们的纽带则是孩子。
与他见面,说不上一两句话。然而每次看到孩子还在我的腹中,他就松了大口气。
马车离去睿清王府直行往宫门,在宫门口,几个将军在向龙煌灼禀报着什么,龙煌灼心不在焉地听着。
我的马车过来了,龙煌灼走了过来,“我送你回宫吧。”
也没拒绝。
他上了马,伴随马车而行。
“还是回昭阳宫么?”
我答非所问,“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
他侧首看我。
我道:“我想到了我出嫁那日,我坐在鸾轿里,你像现在这样,也坐在马上。不同的是,那日是往宫外走,今日是回到皇宫里。”
他有些不安,歉疚更甚,“无衣,我并不知道,我要娶的人是你。”
我道:“前前后后,我一个人在将军府住了五个月,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都是我的错。”他勒马看我,黑眸清澈一如以往,“要不,你也冷落我五个月吧,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自从我发现他肩上齿痕,后因高粲之事,与他冷对,直至现在,已是两月。
冷冷看他,“我爹的事情,是冷落就能了结的么?”
他的神色已是显而易见的痛楚。
我就是想要让他痛楚!
上了宫阶,他亦是下了马陪伴。见我不是去往昭阳宫,他道:“不回昭阳宫么?也好,你每次回去昭阳宫,我都不放心。”
“我不回昭阳宫了,以后都不住那里了。”他的面容刚浮上喜色,我已看着他,“我以后都住落霞殿。住在那里,每天都想想,每天都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你就是在那里,毁了我名节的。”
龙煌灼闻此,面色煞白。
报复过了他,我心里快感大增,离开。
“无衣。”刚走了两步,已被他叫住。他慢步走了过来,低头看我,完全没有了前一刻的煞白面色,含着笑,温柔看我,“无衣,从一开始想要杀我,与我恩断义绝,对我的仇恨不共戴天,到后来与我形同陌人,然后是惜墨如金的冷淡。现在,虽然你句句无不对我嘲讽,和我的对话,却多了起来。还有,无衣,我这样叫你,你也没有再反驳。”
我羞恼成怒,“龙煌灼,我今天才知道你这么厚颜无耻。你叫我那名字,我反驳有用吗,你还不是那么称呼。这根本就是无功之劳,我懒得去纠正。对你冷嘲热讽,是因为恨你讨厌你想要打击你,你以为是什么?你以为今天的我还是以前那个一看你微笑就找不着北的我吗?我恨不得亲手杀你以让我爹在九泉之下瞑目!”
他依是笑道:“那天你那样伤心,都没能对我下的了杀手,你以为,你现在狠的下心来杀我吗?”
我脸涨的通红,气结的说不出话来。
“无衣。”龙煌灼继续循循诱导,“我知道你恨的什么,并不是你对高粲的感情深到这么恨我的程度,你恨的,只是你爱的子郁杀了高粲这个事实,恨的,只是杀高粲的那个人,是子郁。”
“龙煌灼,你不要这么自以为是,你给我滚,你给我滚!”一连将他往后推了几步,转身弃他而去。
他赶上我,“无衣,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说的都是事实。旁观者清,你对我的态度变化,微妙的连你自己都没察觉。也许你早消了对我的恨意,只是自己的夫婿杀了自己的父亲这个事实梗在你的心里让你无法原谅我,无法认识到早消除了对我的恨意……。”
“你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气的眼泪都出来了,只想把他推开。
他也没再说惹我生气的那些话了,只是低眼看着我,“无衣,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你父亲的事,我用一生来补救。这一辈子,我发誓,我都把无衣捧在手心里,至死不渝。”
冷笑着看着他,“叫我还怎么和你在一起,每每想到你这个杀父凶手,我就受不了。”
他道,“我暂时不想看到夜,不想在大周待下去。而夜也绝对不会放过你,我的无衣,做的到和后宫三千个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吗?和我一起离开,我们带着孩子,去塞外去南疆去海域,去哪里都行。我什么都准备好了,我的人随时待命。夜不会轻易难为我,真要强行拦阻的话,他再是千军万马也难我不住。何况三军,虽听命于他,只怕真较劲起来,更会听命于我。”
带着孩子,远离尘世的是是非非,去塞外去南疆去海域,这是多么大的诱惑。
若是往日,我毫不犹豫就会答应子郁,可如今呢?高粲的死因梗在我的心里,明知龙御夜对我余情未了,我还是没有办法,在此刻回到龙煌灼的身边。
理智地看着龙煌灼,一字一句地道:“无衣愿意和子郁离开,高粲的女儿,却不愿意和龙煌灼一起离开。”
夜静静地在观景楼上品茶,沉默地看着百米外的煌灼和她。
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和煌灼能站在一起说上这么久的话,已够他警惕了。
近日来,他不是没有察觉。自从煌灼在高粲出殡那日露面起,这段时间内,她虽没有与煌灼和好的迹象,甚至冷漠淡对。但是他还是如煌灼一样,感觉的出,她对煌灼的恨意,已经在潜移默化里消减了。
这不是一种好现象。
但是他能怎么做呢,那个人是煌灼啊。煌灼屡遭别人精心设计的陷害,他将这些对她隐瞒,已是他违背良心,在他与煌灼的感情下能承受的最大极限。他万万做不到,亲自去拆散他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