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泪盈眶的那刻,似见到人山人海中,龙御夜的身后,我的眼前,那一袭洁净白衣从我眼前走过。怔悸中回神时,白衣已不知去向,方才所见,宛如梦中。只余些许那竹叶般清新的气息,在鼻息间袅袅绕绕。
明知只是我的错觉,我亦是怅然若失。
元宵之后,宫中的热闹瞬时被庄重肃穆替代了。龙景帝本是元宵夜驾崩的,只因蒲历师占卜,建议将忌日延后十日,不与节气犯冲。是而,元宵节后的十日,便是龙景帝的忌日了。
祭祀那日,龙御夜,众亲王率同文武百官同去皇陵。
在知道高粲、母亲和龙景帝的关系后,我便对龙景帝的感情淡了许多。祭拜过龙景帝后,由着龙御夜他们继续主持祭祀,我和齐宕退到了一边,顺便去祭拜母亲。
母亲的陵墓前,赫然摆放着一些祭祀用品。依新鲜程度看,半月之内,这里有人来过。如若平日,能到来皇陵的人,倒也有几十人有资格。可是临近龙景帝的忌日的这半月,皇陵不得任何人出入,谁能在我们之前,在这期间,来祭拜母亲呢?
这时见到我们置身的脚下隐约有猫的爪印,我一惊之时,齐宕道:“姐!”显然的,他也见到了。
“姐,那是你的猫的爪印,我认得。”齐宕低声道。
我的猫,它在龙煌灼那里。
元宵节那日,是龙景帝真正的忌日。元宵节那晚,在京城的人山人海中,眼前走过的那袭白衣,不是我的错觉了。
我握着齐宕的手,全然汗湿。
这时远见龙御夜过了来,齐宕不易察觉地掩掉了猫的爪印,翠生生地叫一句,“大哥。”
龙御夜示意万忠在母亲的陵墓前摆上祭祀物品,见着了原先还算新鲜的一应物什后,微微诧异地看我。
齐宕懒懒道:“大年十二那天是母后的生日,大哥怎么也不来祭拜母后?”
蓦地记起,母亲的生日当真是前些天。
母亲在世时,我何曾忘记过她的生日,她这一逝世,我却只记得她的忌日了。当真是汗颜。爱惜地看着齐宕时,眼中又带些只有他瞧的见的意味深长。
本是心虚的随机应变,被齐宕一说出来,竟全是兴师问罪,责怪龙御夜了。
龙御夜有些尴尬,齐宕自知适可而止,望着我说道:“姐也真是的,连母后的生日都忘了,害我一个人在皇陵里待着。”
四目相对,心中雪亮。
龙御夜闻知了母亲生日的事,自然不起疑,讪讪笑道:“太后的生日是十二?以后大哥再不会忘了。”
齐宕便笑如天真孩童。哦,本就还是个孩子。
这小家伙哦,在四叔叔有意无意的调教下,城府何等深沉?
三日后,众亲王离京。相安无事。
正月过去,带走了新年的热闹忙碌,也带走了龙景帝忌日的庄严肃穆,日子重又回归以往。皇宫,是后宫的天下,后宫又是女人的天下。每日便又在莺声燕语中过去。
这日一帮嫔妃过来落霞殿拜访,我横龙御夜一眼,推说身子不好,不见。龙御夜剥一颗荔枝喂我,听我抚琴,听连翘唱歌。一曲下来,龙御夜低笑道:“琴声好听,歌声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确实,连翘除了通识文墨有点学识,和身手不错外,对音律琴棋那些怡情养性的东西可谓一窍不通。今儿踊跃着要唱歌,怕是故意荼毒龙御夜的耳朵了。
我心领神会,替连翘说着好听的话,“听多了嫔妃黄鹂般娇俏的声音,偶尔听听连翘的歌声,也是不错的。”
“嗯。”不知是顺我的意,还是龙御夜听了我的话,真觉得女人太过娇俏的声音不好听,他兴致颇高地看了眼连翘,“赏。”
连翘接过了宫人呈去的黄金,笑着谢了恩。
然后正巧宫人来报,祁修仪求见。龙御夜本欲说不见,我心思一转,笑了,“让她进来。”
“臣妾拜见皇上。”祁修仪盈盈下拜。后妃和重要的朝臣拜见帝王,帝王本应虚扶一把的。更何况龙御夜待祁修仪还算不错了。
然而此刻一听祁修仪娇俏的声音,龙御夜竟皱了眉。
龙御夜免了礼,我一如既往示意宫人给祁修仪搬了张椅子,祁修仪正待坐下时,龙御夜眸光凌厉地扫射过她:“修仪连尊卑礼节都不懂了么?”
以往祁修仪来落霞殿见龙御夜,每每只象征性地参拜龙御夜,因觉得和我颇有私交,并不拜我。我见惯了她那样子,习以为常,也不在意。若是平常,龙御夜也多半是睁只眼闭只眼,没想今日却发了脾气。
祁修仪犹不知错在哪里,越发不识趣地用龙御夜一向很喜的娇俏声音脆生生地请问:“臣妾怎不知尊卑了?”
帝王厌恶起来,哪有解释的耐心?祁修仪如此一问,无疑更是恼了龙御夜了。果然,龙御夜当场道:“祁氏恃宠而骄,目中无人,无视公主,降为宝林。”
这可是从正二品妃,降到了五品哦。
祁修仪虽万分不甘,帝王的盛怒之下,到底识事务地谢恩退下。经过我身边的那一刻,终于打破和结束了一直以来与我‘友善’的表面交情,目光冷厉如剑,直欲刺人。
祁修仪并不笨,我常侍君侧,能揣度帝心,她自然知道是我在其中捣鬼了。何况她的失宠本因不尊我而起?
龙御夜在我的暗示和蛊惑之下,因厌恶祁修仪的声音贬斥了她。出口的是祁修仪不尊我的台词,这句台词,却无异于在后宫中为我立了威。不仅暂时击跨了表姐的一个心腹,还令那位一向眼高于顶,不正眼瞧我的兰修容不敢在我面前造次了。
连翘道:“今日我还以为皇上会因祁修仪与皇后的关系,不这么重的贬斥她呢。不过祁修仪是皇后的堂妹,以后难免还会翻身。到时候,她报复起来,对公主不利。公主对付皇后就是,何必去惹祁修仪呢?”
“我不惹她,她也迟早会害我。她害我与她报复我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冷笑道:“怎么能只对付皇后一个人,不架空皇后的权利,如何扳倒她。”
连翘道:“今日贬斥祁修仪的时候,皇上称其为‘祁氏’。皇后也是祁氏。若皇上对皇后的感情换作往日,绝不会如此笼统地称呼祁修仪。皇上此举,怕也是做给皇后看,在杀鸡警猴了。”
连翘如此心细,我心中赞赏,口上却严厉说道:“祁修仪本姓祁,皇上如此称呼也无可厚非。连翘不可妄断。”
连翘思衬道:“皇后是皇上的表妹,以前感情不是很好么,怎么这半年来,越发地疏落皇后了?”
闻此,李展翼低了眼,只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
我也只兀自品味着连翘的这话。不错,这也是我起疑的。照理说,就算皇后半年前那次做了什么错事,龙御夜软禁了她些日子,又一段时间罢了她执掌后宫的权利。那惩罚也该够了。到底,是因为什么,龙御夜对皇后非但不释嫌,还如此耿耿于怀?
因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后宫多的是三八的女人,然而有些事情却是禁话的。帝王宠眷,本也随心所欲,后妃们自顾不暇,更无人敢去关注那些。就连半年前贤惠的皇后因何失宠,我也没听到风声。
便委托于李展翼,“李公子,帮我查查好吗?”早不叫李展翼为李护卫了,他出自名门,身份本不低。
李展翼似没听到我说话,低眼只游神地拨弄炭火。炭火旺旺,映衬的他的硬朗面庞多了几分哀思。
“李展翼!”连翘喝了几声,李展翼才如梦方醒,连翘哼一句,“公主叫你呢。”
我便重委托了一次,李展翼看我半响,才应,“好。”
他有些勉为其难。
得出这个意识后,我也有些迷惑。但是好像真的是这样的,待在我身边的这几月,李展翼不管做什么事,总有些勉为其难。越发地勉为其难。
想是因为祁修仪被贬斥的事,表姐次日昭阳宫设宴,邀我过去小聚。她到底是皇后,我也不便推辞。
昭阳殿内,果香扑鼻,果然准备了丰盛的宴食。我到了的时候,才见表姐也一同邀了七八位嫔妃。除了淑妃,其余的嫔妃纷纷与我请安。经过了昨日祁修仪不尊我一事,今儿这礼数,她们分外周全。就连一向懒得多看我一眼的兰修容,虽心不甘情不愿,礼数却也没落下。
李淑妃的身份并不低于我,对我点头示意,算作招呼。
表姐含笑,一如往日般地握了我的手,往宴池上走去。我也不撕破脸,酒宴上照旧与表姐谈笑自若。
席上多瞧了伏充仪几眼,当日李淑妃位为昭容,份位在伏充仪之上时,伏充仪都出言不逊。
如今李淑妃一如既往的不多言,不多事,到底因为身份悬殊,伏充仪看李淑妃,颇有几分忌惮之色。又有了祁修仪的先例,伏充仪怕是再不敢犯上攒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