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叔这才看我,“走吧,去后院见一个人。”
我万没想到在睿清王府防守严密的后院里等待我的人是李展翼。
距离李展翼今年春天与我辞行,已是大半年。
过去了大半年,他比之以往更加英俊沉毅了。然而那份沉毅,却是说不出的哀伤苦楚沉淀下来的。
他一身血衣,经过救治的伤痕表明着他到来京城前,经过了一场生死血战,到达京城,在睿清王府住了已有十天半个月了。
是什么样放不下的事,让身份尊贵,一向很爱干净的右相公子如此邋遢落拓?又是什么样的事,睿清王府收留他如此地隐秘?而他回来已有些日子了,一不回右相府,二不来宫中报道?
经过四叔叔的救治,又休养了一段日子,照理说,李展翼的身体该恢复了。然而他的神色他的气息,竟依旧紊乱混沌着。
“公主,请你,去看望将军。”
这是李展翼见到我,眼中火光跳动之后,苍白破裂的唇一张一翕,气息不稳地说的第一句话。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李展翼看着我的目光,竟似看着他口中的将军的生机,他自己的生机。
十岁的那年,我就知道龙煌灼是个神话般的男子,虽不知道我的子郁温润出尘,却知道龙煌灼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我万万想不到龙煌灼有一日也会有什么不测。
若不是眼见了李展翼似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形象,我万不能说服自己相信。
明明心里恨透了那个人,一听李展翼话里隐含的那个人九死一线的讯息,平稳的心跳,突突地撞击着,心口疼的像是被什么剜了一刀;李展翼才一脱口请我去看望他的话,我几乎是本能地,不假思索地吐了个“好”字。
我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不知道之前,就这样毫不犹豫地应允了。
李展翼还想说什么,我却本能地拒绝,不想去听。
李展翼的话音那般地哀伤呢,他说出口的事定不是什么吉祥的事。既然不吉祥,我宁愿暂时地什么都不知道。如此我还可以说服自己,龙煌灼他还好好的。李展翼的话很凄凉呢,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种让我去见龙煌灼最后一面的意思呢。
因此我在他开口之前已经迅疾地说道:“你先在四叔叔这里休养,明早我回宫。我会尽快把一切筹划妥当,尽快地出宫与你会合。我出发之前,会让连翘先来禀告你。”
这让我窒息的关头我反倒平静了。不是没想过现在就走,然而明早龙御夜派来睿清王府接我的人接不到怎么办?再快也快不过他追过来的精锐兵马。
龙御夜若清楚我去见龙煌灼,定然阻拦。不论我是与李展翼一起离开了,还是去私会龙煌灼,若传出了风声,人家不是以为我和李展翼私奔了,就是以为我和龙煌灼私奔了。教龙御夜情何以堪?
我不能让他也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事。我并不想因为去私会龙煌灼的这等愚蠢的事,损了丝毫我和龙御夜的情分。他待我不薄,私会龙煌灼就不该,去见了龙煌灼破坏了我和他的情意,就更得不偿失了。
我必须得有个万全的计策。
“公主,可是……。”李展翼显然是希望现在就离开的,越快越好。
然而四叔叔也并不觉得仓促行事有什么益处,虽是赞同了我的决议,却谨慎道:“别在宫里拖太久。”
我点了点头。李展翼还待说什么,四叔叔已将一根银针扎在了他的额侧两际,李展翼微微怔着,已缓缓倒了下来,疲倦地闭上了眼。我赶忙扶住他,失声问四叔叔:“你做什么?”
四叔叔淡淡道:“他这精神状态继续下去,等不到你从宫里出来,就得先崩溃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我这就回宫去。”
“这么急于求成,反倒引皇上起疑。”收了针,四叔叔像是在话家常:“明早回去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出纰漏。”
第二天我回宫后,生活作息一如既往,并不敢把情绪泄露出来。这段时日我一直因为思念母亲而心神不稳,龙御夜也没瞧出我有什么可疑之处。
我想着出宫的情由,想来想去,借助母亲是最好的。便说想去护国寺独自住些日子,闭门念佛,不见外人,好好静静心,为母亲祈福。
龙御夜啧舌,“你们都是怎么了,前儿淑妃才与我说,家母病重,欲回家乡探望母亲,我恩准了。今儿你又说要为母亲祈福。”
是有两三天没见着淑妃了,不过因为我心里有事,竟也没在意。当即笑了笑,“我们都是孝女。”
龙御夜置之一笑,温柔道:“若是以往,我定不应允。不过,过几****有事要离京,又不便带你去。如此你去护国寺祈福也好,反正你住不住在宫里,我都是见不着你。”
“你要离京么?去哪里,去做什么?”我故意道:“为什么不能带我去,我不去祈福了,和你一起离京散心。”
“我也想带你去啊,不便,又不能。”龙御夜似自言自语,一丝淡淡的哀戚混杂其间,失神恍惚道:“我不是去散心,是去救己救人。”
救人还可以理解,救己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多问,知道他也不会说。
“再在宫里陪我几日,我离京后,你再去护国寺住好么?”龙御夜温语叮嘱道:“多派些人驻守在护国寺外,以防不测。”
直觉我这次从睿清王府回来,龙御夜待我更加温柔了。甚至连以往有时候那丝属于帝王的凌厉深沉都不再用到我身上了。
偏头笑问:“能有什么不测呢?”
龙御夜道:“这次我独自一人离京,万忠留在宫中照护。三日后,我便离开。两个月后,我若未归,万忠会将一道圣旨交给你。这期间,不论谁去探望你,都不要见,知道么?”
我懵然地点了点头,龙御夜含笑问我,“我这一走,差不多就是两个月,补偿你什么好呢,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只怔了一怔,答道:“我想要玉玺。”
龙御夜僵住。
我低头解释道:“我不是想要玉玺。”唔,这句话怎么前后这么矛盾呢?我有些急,辩解道:“那些珠宝我什么没见过,只除了玉玺碰都没碰过。所以好奇而已。真的只是好奇而已。你借给我收藏几天,我看厌了,自然还给你。”
嗯,龙御夜的字体我早暗中模仿的差不多了,再有了玉玺,自己拟出圣旨来,出宫与一路通行,就好办了。
不过依龙御夜一向谨防我涉政的前科看来,他会将玉玺交给我的机会约等于零。我正自不安,想另寻他法,不打他的玉玺的主意时,他已朝后看了看万忠。万忠会意,亲去回春宫取了玉玺来。
我惊怔,龙御夜却温和说道:“你喜欢你就保存着,别给我弄碎了就成。”
这几天的龙御夜,真和往日不同哦。
我诧异地看着他。
他却紧紧抱住我,醉声轻问:“我们还有一辈子吗?”
“这一辈子,我必不辜负你。”这句话,我倒是出自真心的:“我等你回来。”
龙御夜回来后,我也该见了龙煌灼了。以后安心地待在龙御夜身边。也不再与龙御夜虚与委蛇,不再虚情假意,努力地去喜欢他,穷这一生之力去爱他。这世间,唯有一个龙御夜对我好。不喜欢他喜欢谁呢。
“如果,我这一去回不来的话,我是说如果……”龙御夜深深看我,温声道:“如果我回不来,你还是回到煌灼的身边吧。让他照顾你。他也必然,会将你照顾的好好的,一辈子真心待你。”
有多久,龙煌灼这三个字成了我和龙御夜的禁忌话题?有多久,我们彼此都没去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而此刻,让龙煌灼替代他照顾我的话,他竟然说出了口。竟然说的出口。
语气不若以往提到龙煌灼时,对我的试探,居然听起来那么认真。
这样的意识,让我忽略了他话里隐含的他可能去而不返,必定会遇上什么生死攸关的事导致他再也回不来的讯息。
望着他,问道:“你也要像他一样,抛弃我了么?”
龙御夜并没解释安慰我什么,神情理智清明,沉默好久,才道:“你和煌灼很般配,原本他才是你最好的归宿。是我不应该把你留在我身边。你在宫中和嫔妃们相处虽然如鱼得水,我知道你过的并不快乐。若帝王换作煌灼,他早解散了后宫,必然不会娶那么多嫔妃。你也不用过的那么辛苦。”
龙御夜,他是在真心地为我考虑,我的一腔怒气再也发作不出,他的赤子之心下,我对他一年来的无奈顺从在这一刻也变作了心甘情愿。
而无端的恐惧,也一点一点向上漂移着,渐渐扼住我的喉嗓。
“别说那么多如果的话,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等你回来,你回来后,我就认了你那道圣旨,做你的妃子。”眷恋地望着他,出口属于我和他的誓言:“不管是做你唯一的女人还是嫔妃中的一个,我都不在乎。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