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即使想来,千里路遥,也无济于事。更何况……”煌灼话锋一转:“就凭你,还奈何不了我。”
燕国武士纷纷喝骂,兵刃划过空气的声音不断,不知几多剑光,向煌灼掠去。
“寡人是奈何不了你,可寡人自有旁人襄助。”几乎是慕容殇的话音响起和武士出剑的同一刻,不知从哪里,传来天籁之音。
万丈红尘,扑面卷来,充满了诱惑的天籁之音,正指引着人们走向红尘,走向繁华,走向七情六欲,醉生忘死。
煌灼立于万丈红尘之中,不言不动,但护体罡气暴涨,一丈之内,一层金光雾气,除了护体罡气,还有剑光流动,那是——剑气!
但那红绫织就的万丈红尘,在夺人心志的天籁笛音的襄助下,不时侵入煌灼的护体罡气之中,甚至窜入煌灼身体半丈之内!
煌灼的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燕国鲜卑异族多的是以乐声伤人的邪术,与南疆的巫蛊如出一辙。煌灼不是没有听说过,也不是完全不知破解之法,但他终究不曾亲遇过,更何况是这般出神入化的技艺。
倘若煌灼不懂音律,他也可完全当作没听到那蛊惑人心的乐音,可他偏偏各类音律无所不通。何况他本身性情中有温和善感的一面,万想不到此时却成了他的最大弱点,反因之受困于笛音了。
正是煌灼心神恍惚,手足乏力之际,慕容殇的金光剑终于闲闲而出,竟刺穿煌灼的护体罡气,直奔他胸前要害。
煌灼强敛心神,满蕴真力硬将那纸醉金迷的笛声压了过去,同时剑出,挡住了慕容殇的金光剑!
慕容殇赞道:“好!居然还能出剑!”
护体罡气已被慕容殇摧毁,煌灼再不愿恋战,流云剑的淡淡寒光,分明已将残存的罡气引入剑中,温柔,却满含肃杀之意,刹那间席卷全场。
那蛊惑人神智的笛音跑调了,慕容殇的金光剑本是刺煌灼的,此番却被反噬,误伤了自己。原被罡气所震内伤颇重的百十武士也伤状死状凄惨,煌灼显然动了杀念,长剑破空,身形飞掠而出,已从树上挑下了那吹笛的燕人。
一时胜负已决,煌灼的剑尖指着那吹笛的人,沉静而笑:“你的笛子吹的不如我好。”
那人负气道:“能杀人的笛音就是好音。”
煌灼却道:“能让我妻喜欢听的笛音才是好音。”
见胜负已定,被自己的剑光反噬的慕容殇匍匐在地,正欲在行反击时,一声猫叫,慕容殇定睛一看,他的左手边,煌灼的猫正鄙夷而耀武扬威地看着他。
慕容殇恼恨之余,一把提起那猫,扼住那猫的喉咙,正想扼死它时,煌灼听到猫的怪叫,见此情景,大惊失色:
“放开它!”
慕容殇懵了,煌灼的神情,仿如此刻自己正要捏死的是煌灼要保护的情人。似乎是刻意赌上一赌,或者在思索什么,慕容殇对峙地看着煌灼。燕国武士与慕容殇心意相通,煌灼还在迟疑之时,众武士已齐心协力做出最后的反击。
煌灼虽转而恭迎武士们,却已经心神紊乱了。
当煌灼败在武士合力一击下,当煌灼受制于武士们时,在场的任何一个燕人,包括慕容殇都不相信眼见的事实。
只因为一只猫。
可怜可叹,游荡在外的煌灼,只身在燕国武士几十次的围剿下脱身的煌灼,会成为慕容殇的俘虏,只因一只猫的存亡。
那只猫,是无衣丢给他的。
是无衣掷给他,让它和他一起滚的。
在煌灼全身被禁锢,被慕容殇的人带往燕国,离开这打斗场的半个时辰后,在落霞殿陪公主半年,越来越勉为其难,终与公主告辞的李展翼赶到了。
与此同时,李制李鹤也赶到了。
李展翼与李鹤追往燕国,较理智些的李制在打斗场查看着死去的燕国武士的伤口,泣泪道:“将军是在自取灭亡……。根本是自己遗弃自己,自弃,没有活下去的想法和支撑力……想借着燕人的手,就让自己死了算了……玉带剑啊,他根本没用玉带剑,用的是那把酷似玉带剑的流云剑……。”
昔日齐国魏国公府属于子郁和无衣的那段岁月里,重逢初时,两人的情意何等清澈不沾染杂质?魏国公府抚琴作画,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们的将军初指点公主练剑时,一边说着要义,一边解开缠在腰间的玉带。手一展,那玉带刷地变成了一把长剑。公主本还以为她的子郁欲行非礼之事,却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后见着腰带变成了长剑,才知她的子郁腰间的玉带是一把软剑。那时与子郁日夜相处已有半月,才知他的腰带是杀人不见血的兵器。
连忙看向他腰间,还好还好,还有腰带系着,没有暴光!她拍了拍胸口,大为庆幸。子郁见此情景,恍然悟出她一直想着什么,笑意隐忍。
杀人不见血,那玉带剑确实如此。不作剑时,形貌与腰带无异,却有冬暖夏凉的功效。一展开作剑杀敌,便是削铁如泥。公主见那软剑可作腰带,携带方便,当即也要一把。他们的将军从齐国归来后,便将这事交给李制去办。
半年后,一模一样的软剑制成,便是那流云剑了。他们的将军制给公主的剑,当然不能是见血封喉的杀人利器了。因此,流云剑虽和玉带剑别无二致,亦有冬暖夏凉,软缠于腰的功效。然而,却毫无杀伤力而言。根本不能以兵器称之。
流云剑制成的那日,也是公主知道她的子郁玷污她的事实的那日,自那日便离开了将军府,他们的将军也一直忘了将铸好的流云剑交给公主。
今日与燕人的这番缠斗。煌灼使的剑,便是那毫无杀伤力的流云剑了。
当慕容殇带着全身都被点了穴,被铁镣锁着的煌灼进入燕国的地界,便再不像之前急着离开大周国土那般地赶路了。
慕容殇仰躺在宽敞的马车里,抚着煌灼的流云剑,只见那软剑剑身光华如玉,缠于腰间,隐隐能感觉温度的变化。慕容殇看着煌灼,直叹流云剑是把好剑:“玉带剑,果然名不虚传。”
煌灼不予置之,但笑不语。
倘若慕容殇以流云剑试试身手,见流云剑钝的最多把木头砍出个缺口的话,或许会怀疑这真的是传说中见血封喉削铁如泥的玉带剑么?只可惜慕容殇仅小心地以手抚摩之,见了流云剑的光华、温度和韧性就自以为是。人就是如此,越宝贵的东西,越爱惜之。
脚下铁镣,煌灼略一动,便哗哗作响。
慕容殇睥睨地道:“现在,就算大周皇帝亲自来救你,这里已经是玉门关,是我大燕的国土,即使他到了,也是泥菩萨过河。”顿了顿,又道:“更别想着逃了,你冲的破全身的穴道,也挣不断这么粗的铁镣。”
煌灼淡淡看了眼自己的腰带,闭上了眼。
李制说的对,煌灼就是在等死。求死。
直到煌灼被软禁在燕国王宫的第三月,慕容殇都坚持每日到来煌灼住的地方,礼贤下士,不惜放下大王之尊,招揽将才。
还好,煌灼不至于不搭理慕容殇,非但不会不搭理,每每慕容殇一到,煌灼还会先开口问:“我的猫还好吗?”
这是煌灼三个月来,每一日与慕容殇见面的开场白。然而这一句问话之后,煌灼是否会与慕容殇对话,完全只凭心情了。
“……”终于,慕容殇在第一百天没有回应煌灼的这话了。
而那日,也意味着煌灼在燕国王宫的地宫的狱中生活的开始。
慕容殇礼贤下士的诚意让人惊叹,然而这惊叹的背后,他又有多少的隐忍?有多少的隐忍,到现在,便有煌灼多少的痛苦。
这一刻为止,慕容殇对煌灼这个政客的爱已经消耗怠尽了。只剩了完全的恨。让他放下自尊的恨,失去了姐姐的恨,对煌灼射过他的一箭的恨,魏国公府里亲自把唇贴在他裸露的胸膛上用牙齿拔出他肉体里的箭矢,因那女子而迁怒到她前夫身上的恨……
嫉贤妒能,对那个被喂了化功蚀骨散,一袭白衣早被鲜血染的看不出颜色,却无论遭受了怎样的刑具,哼都不哼一声,满身纵横的皮肉,翻出的裂开的血肉,憔悴落拓,却因这凄境而美的让人惊艳的男子的恨……
他太恨了。
慕容殇寝宫下的石牢,潮湿而阴暗的地面,卷上一层层湿霉而泛着腥臭的森怖气息。极粗的镣铐将煌灼的手足俱捆紧了,悬于巨大的石柱之上,煌灼无法挣扎。
当煌灼被地宫里的刑具折磨的颈部以下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时,慕容殇更恨了。
他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男子,就算他不求饶,就算他不在他的刑具折磨下,对他奴颜屈膝,就算他不因惧怕刑具而检讨他的倨傲,转而成为他的下臣,为他统一天下而劳命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