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再次歉意地笑了笑。在众人的注目下,都以为他罢了,他却再次拾了调羹,勉强吃了两三口。
众人悬着的心还没放下,他却又吐了。如此两三次,在众人的忧色下,他终于放下了调羹。淑妃早盈了满眶的泪,李制向我使眼色,我走上前去,拾了调羹舀了清粥。
他没有吃,只勉力地看着我,“无衣,我真的吃不下。”
晚膳,除了龙煌灼独自在屋内看书外,众人都用着饭。我喝了口汤,却咽不下去。
匆匆舀了碗银耳羹,就跑去了龙煌灼的屋里。龙煌灼倚在床上,没再喝酒,在青灯下看书。见我来了,温和一笑。
我走了过去,在床边,他的目光落到了我手中的银耳羹后,脸色黯淡了下来。没理会他黯淡的脸色,径自舀了一勺羹汤,喂往他的唇边。他倒没躲闪,默默看着我,半响后,终是张开了唇。
看他脸色不对,估摸想吐时,我却俯身过去,堵住了他的唇,温柔摩挲轻吻。能感受到他口中的银耳羹,甚至羹汤触及着我的唇。然而,龙煌灼不过微微迟疑,硬是不辨滋味地吞咽了下去。
不过这样吃了几勺,他便不老实了。封住了我的嘴,深度吻我,我才要退却,他瘦削的手臂已将我禁锢住,“我不想吃它,让我吃你。”说着话,竟是唇舌浸入了我口中,我又万不舍得咬他一口,只得在他气息不稳前推开他。
我涨的满脸通红,他看着,却微微地笑了。
他舀了勺羹汤喂给我,我不知作何反应,只得吃进口中,才要吞咽,他却道:“喂我。”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却含笑看我,“以前不吃东西,酒是五谷酿制的,喝酒还能吊着命。现在我不喝酒了,再不吃东西,会饿死的。”
我万没想到他会如此说,听来温柔的话,却是狡黠地利用着我不会看着他死的心态,亲昵我。
如此每每喂他羹汤,总避免不了唇舌缠绵一番。好不容易最后一口羹汤喂完,我正要推开他,他却加深了吻。待得他吻够了肯放开我,我才要混沌懵然地跑开,他却紧紧地抱住了我。本能地要推他,颈上却湿意连连。
不是我的眼泪呀。
是他的么?
“无衣。”他枕在我的发丝间,哽咽地道:“在燕国地宫的那半年,你知道我吃的什么么?全是死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死的动物的尸体还是人的尸体。在那里没有酒喝,不吃就要饿死。他们不让我饿死,尽都是塞给我吃。每次一吃完,我就全吐了。离开燕国地宫后,我还吃的下东西么?”
难怪他厌食,难怪他吃什么吐什么。
不知何时,我已经伸臂抱住了他:“以后……的饭菜都是干净的,你要不放心,我每天亲自做给你吃,你在旁边看着。”
“你会给我做多久呢?”他呢喃着问。我心里一颤,聪慧如他,怎不知我到此只为了唤回他的求生意志,根本待不了多久?我答不出什么话,他竟也不似往次一意留我在身边永远,只轻轻要求道:“晚上也陪我,好吗?”
尽管我知道晚上陪他是什么意思,我也几乎本能地就要应一个“好”字,刹时间龙御夜临离开,我对他的承诺响彻在耳边。我已经对不起一个了,不能连另一个也对不起。陪了另一个男人三百多个晚上的我的身体,有什么脸面再陪在他的身边?从他怀里抽身出来,跑了出去。
即使龙煌灼没了武功性命攸关身体虚弱,他也是个危险体哦。不与他保持距离,我怎阻止的了两人情感的死灰复燃?
昨晚没睡好,翌日醒来已觉有些迟了,简单取了根簪子绾了头发,本仓促地想去给龙煌灼煮粥,没料经过饭厅的时候,淑妃等人已经在用早膳了。
出人意外,龙煌灼竟然也在。
龙煌灼搅着粥,漫不经心地吃着,本就苍白的面容因为没睡好,更显得有些黯淡。
一向在宫里就视我不见的淑妃更完全没当我存在,李制他们在称呼我与不称呼之间犹疑,唯龙煌灼抬眸见了我,黑眸闪过亮色,黯淡的容颜幻出笑容:“过来。”
除了龙煌灼,其他的人都是不待见我的吧。
李制以及那些铁卫,此番若不是想着我或许能唤回龙煌灼的求生意志,怕早翻脸相待了。他们那般忠心护主,龙煌灼那样骄傲自负的人在燕国所受的苦楚,够他们铭刻于心了。
淑妃这个爱慕龙煌灼的女子就更不用说了。
在这里,他们所有的人真的很与我格格不入呢。他们的排斥,是我该授受的。
龙煌灼自然早察觉了他们对我的态度,莞尔一笑,“我也拿他们没辙。”
我勉强笑道:“没事,等你好些了我就离开,不会让你为难。”
此话出口我才意识到失言,果然,龙煌灼才浮上笑容的黯淡面容又灰白了下去。接着,是他掩袖压抑的低咳,低哑的几声咳嗽,却听的满屋子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惊悸。
心里似被冰水浸了一下,猛地疼痛收缩。
“公子!”李制上前欲服侍龙煌灼,龙煌灼却一摆衣袖,李制只得顿步,与满屋子的人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龙煌灼。好在龙煌灼咳过了,虽气色依旧不好,气息却平稳了些。
我好不容易才从龙煌灼身上收回视线,却正对上淑妃清冷的眸子。
淑妃步入厨房去照看给龙煌灼褒的汤,行到厨房门口,忽而清浅一笑,“我的厨艺不怎么好,听闻公主很会褒汤?”
说完此话,淑妃就进厨房去了,我自知她怕是有意将我叫开为难,也只好起身去了。
从龙煌灼身侧走过,被他拽住了手:“清嫣若为难你,别再傻乎乎地只让她欺负,知道吗?”
说话的时候,龙煌灼并没看我,说完了这话,便放了我的手。
即使是在他受了那么多苦楚,一个人承受了失去龙御夜和我的痛苦,又这番的身体虚空下,从昨日相见到现在,他也不曾有丝毫怪罪于我。
一年以来,我对他的误会,他饱受的委屈冤枉,待到我如今可能承受一丁点委屈的时候,他却也丝丝毫毫为我想着……
这是怎样的包容宽容,在这份包容宽容下,又有着怎样体贴入微的心?
暖流在四肢百骸流荡,说不清是温暖还是羞愧,忍住鼻中层层涌上的酸涩,去了食香缭绕的厨房。
淑妃的厨艺怎可能不好?有她照看龙煌灼的汤料,我在一旁完全像个多余的人。
终于,淑妃转身看我:“不怎么会说话,就别开口。免得又说些不受听的。”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先前说的那让龙煌灼面色灰白咳嗽了的话。
这冷言冷语本是我该授受的,也没资格要求她对我的态度好点。昨日巴掌刀剑,今天的排斥冷淡,看起来态度转变的快,然而我知道,本质上毫无区别。
她能认同我留在这里,不过和铁卫们一样的心态。龙煌灼今日肯进食了,谁都看的出来这莫大的进步。
午间李制等人守护在远处,龙煌灼坐在溪边的竹椅上晒太阳,抱着我的猫,抚摩着它光滑油润的毛。
五年过去了,当年的波斯小猫早长成了肥硕的大猫。这一年来,龙煌灼消瘦了那么多,却没见这猫哪点瘦了。似知道我在想什么,龙煌灼微笑道:“在燕国,慕容殇把它照顾的很好。”
你呢,那半年你何止是不好?
“你不恨他吗?”慕容殇呵,在魏国公府的时候我就不该救他。
龙煌灼靠在背后垫着的软枕上,温和平缓地回答:“他也很可怜。我若不是自愿去燕国,他也‘请’不走我。如此,恨他做什么?那半年惨无人道的生活,把我的心病治好了。”
心病,我和龙御夜带给他的积郁。
若不是之前就积郁成疾,依他的身体,半年地宫的生活后,身体也不至于虚空成现在这副样子。
可是那心病是怎样治好的呀?要受过怎样的肉体折磨,才能与心里的疼痛达到饱和点,互相抵消?三个月,三个月令人发指的刑具,治好了他的心病。
剩下的三个月里,心病好了的后三个月,每每没有心病抵消,那肉体上的疼痛,他又是怎样承受过来的?
清苦的涩笑泛出,他闭了目,金灿的阳光照射在他脸上,颓显出病态的潮红,呢喃般的低语几不可闻:“不恨,又怎会不恨呢……。”
以他的尊严和骄傲,承受如此的侮辱和苦楚,怎会不恨呢。
而他此刻只是深深,深深地望着我。
曾经那样谈笑风流的男子,几时染了满怀的寂寞和忧伤?
那对漆黑的瞳仁,隐忍的苦楚和落拓,那样清晰地被阳光折射到我的眼中。
我多么想就此扑到他的怀中,多么想呼吸他身上清新的竹叶气息,如今又混杂着药香的味道,多么想从此以后就守在他的身边,一刻也不与他分离,多么想说出不再离开他的话,多么想倾诉无论怎样的误会嫌隙,却一直未曾变过的对我的子郁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