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了一眼帐内,并未见龙御夜,看来他没时间照顾我,约是与占连成商议要事去了。只从我并没睡在塌上,蜷缩在帐内的羊毛地毯上就可看出。他大概是将我丢到接待他的帐内的地毯上,就离开了。
昏睡了那么久,精神倒是好了,也有了力气。像我这种十五年来连皇宫都才出了三次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逛京城对我而言都是一种奢侈,何曾感受过异族风情?正想着趁这机会出去溜达一圈,还没爬起来,毡帐的外帐已被掀开。
进来的是一个双十年华的鲜卑族女子。
看她的姿色与服饰,她在鲜卑族的身份都是不低的。她手里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奶酪,却像是款待我,为我解渴的。这等下人做的事,本不该是她做的。看来,是因为龙御夜与占连成的关系,所以她这个高身份的人亲自来接待我了。
还没等我开口,女子已展颜一笑:“夜和占大哥去了军营看望将士。”
夜?叫龙御夜叫的挺亲哩!
她叫占连成为‘占大哥’,看来不是占连成的亲妹妹了。
说着话,她已将手里的奶酪递给了我,“趁热喝,怕你喝不惯奶酪,所以特地煮沸了的,没了腥味。”
嗯,龙御夜这个大周人初到燕国的时候,她也该是如此侍侯的。所以现在款待起我来,驾轻就熟。
道了声谢谢,喝羊奶虽然喝不习惯,我却还是勉强喝了大半盅。她于是很高兴,也在地毯上坐下,看着我问道:“你和夜是什么关系?”
“啊?”料定她会问这些,不过,如此问法也太直接了吧?到底是异族女子啊。
她也感觉到了直接问我这大周女子这话有些唐突了,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刚刚才知道夜是大周的太子,和夜在一起的女子身份都不低,我可不敢怠慢了,所以问这些。”
我有些似懂非懂,只含糊地应道:“他算是我哥哥吧。”
太子的妹妹自然是公主了,见到了她眼中的惊异,我赶紧自降身份,“我姓岳。”公主当是‘龙’姓才对。
她和龙御夜熟识,龙御夜有婚约的事,想必也没对她隐瞒。龙御夜的未婚妻姓‘祁’并不姓‘岳’。怕她对龙御夜有好感的话,会当我是情敌,所以既降了身份与她亲和,又撇清了与龙御夜的关系。
她果然很开心,自答道:“我复姓‘慕容’。”
慕容是燕国的皇姓呵。我在心里笑了笑。
慕容、段、长孙、乞伏、拓拔、宇文,此六大姓皆是燕国的王姓。而近百年,皆是慕容氏主掌皇权。燕国小皇帝慕容殇有一龙凤胎姐姐慕容晴艳名远播,通过龙御夜对她的形貌描述,面前的女子,不是燕国公主慕容晴是谁?
燕国女子除了皇室女子皆只有姓氏而无名,慕容晴只对我说了自己的姓氏,怕是和我存了一样的心思。道出自己的公主身份,担心我对她敬而远之。因而故意降了自己的身份。高处不胜寒啊。
世人都称燕国帝王慕容殇为小皇帝,以前一直以为是慕容殇的年纪幼小,今见了他的胞姐才知,他已二十年华了呀。世人还称其为小皇帝,这却是为何?
慕容晴堂堂的公主,跟随占连成来燕国,又是为何?我在心里一叹息,怕是因为龙御夜的缘故吧?自古女子陷于爱情,总会变得这么盲目?我大周国的太子妃,大周国下任的皇后只可能是表姐,想到此,对慕容晴,我不由地同情了几分。
慕容晴既对我隐瞒身份,我就装作不知道。她的个性开朗,我与她一见如故,竟是不知时间地闲扯了起来。
与她的笑声银铃般地在毡帐内回荡着,正忘乎所以的时候,身畔浑厚的声音传来,“晴空原来在这里。”
回转身去看,龙御夜抱着手,与一个异常高大粗犷的男子正站在我们身后。
和慕容晴聊的太投机了,竟连他们俩早早地入了帐都不知道。
于是和慕容晴一同起身,慕容晴叫“占大哥”的时候,我也看向了龙御夜身边的男子:占连成。
中原人少有的高大魁伟,倒是豪气干云,一派正直。只是……半敞着的胸膛上的刺青,雄鹰展翅的图案,昭示着其雄霸天下的野心。
见我久久地盯着占连成的胸膛看,龙御夜轻咳了一声,我方窘迫地回过神来。刹时占连成已朗声大笑,看着我,对龙御夜说了句我不懂的鲜卑语。龙御夜听后,诡谲地看着我笑,不怀好意地也用鲜卑语回了占连成几句话。
欺负我语言不通啊。
我求助地看向慕容晴,慕容晴却当我是透明,自从叫了那句‘占大哥’后,她的眼里就只有龙御夜的存在了。
再回头看龙御夜邪魅的笑容,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种被他卖了的感觉。
用过他们鲜卑族的晚膳后,占连成与我一颔首,已和龙御夜一道离了去。
那晚我一个人睡在龙御夜的帐内,直到次日暮落时分,龙御夜才和占连成一道回营。
后来才知道原来此处便是九龙坡,龙御夜在马背上点了我的昏睡穴,只怕是不想我在进入九龙坡的地界时,看到有关于九龙坡的地标吧。九龙坡,煌灼与他的十万大军就驻扎在这附近,龙御夜与占连成同去见了煌灼,三人桃园结义,占连成为大哥,龙御夜为二弟,煌灼排行第三。
之前出城时,龙御夜只道是单纯地为避免闹剧,来告之占连成自己的身份。我虽按其要求,假借见煌灼之名出城的,然,龙御夜,他并没对我说此次行事中有与煌灼接洽的计划。一直都没说。
秦时一片月,万古照边州。白动狼烟塞,寒生驿火楼。
关山和泪到,圆缺及情愁。盈手梅花色,难将寄陇头。
此已是离开帝都到来边塞的第几个年头?
三年。
此去边境,可能要三年才能到归期。等我三年。到时候,你也长大了。等我回来娶你……
护国寺竹林里拥着你的承诺,不敢忘。日日萦绕耳边,一遍又一遍。
白日作战与练军,承诺依旧,尚能本职恪守;静夜寒蝉,相思盈上心头。哪堪离人两地长长久久?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月下独斟,叹一声终于末过。
三年,击溃赵国,将北匈奴驱逐到漠北一带。大周疆土空前扩大,国防严守。
是时候了,是时候班师回朝了。
赫赫战功,只望能求得龙景帝收回成命。亵渎了皇室尊严,龙景帝仁厚宽容,或求个功过相抵。富贵荣禄皆抛,不做那驸马郎,携子之手,走遍天下,看云卷云舒,如此相守一生,与子偕老。
一想到明日即能返程,履行我们的三年之约,夜笼寒烟月笼纱时,唇上也能抿一缕微微的笑。
是个看着杀戮与鲜血无动于衷的无情的人,也是个温和爱笑的人。冰冷无情地看多了战场上的杀戮,那笑也如同招牌,百层不变,疏离而淡漠。伪装的笑容下,决绝与阴狠难兄难弟。
那一声自称是我的女儿,一石激起千层浪,虚伪的心也微微地漾。
万劫不再复。
“以酒浇愁愁更愁啊。”昔日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赫然是龙御夜!七年了,自夜离开大周,竟已是七年未见了。这里是我的军营,他竟鬼使神差地安然到了我的身边,淡淡一哂,也并不觉得这个消失了七年的人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有多诧异,只眯眼看着正做了错事一般埋首在两丈外的李制,“你越来越会做事了。”
“将军恕罪……”李制惶急不安。
夜含笑在我对面坐下,笑容如此刻正幽香传来的昙花般妖冶,“别难为你的护卫了,你明知以我们的关系,任何一个知道我们的交情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赴汤蹈火也要将我送到你身边?”
李制确实没有错,这个自幼跟随我的贴身护卫,自是了然我与夜的交情。我自幼失父失母,夜亦然,虽有个做皇帝的父亲,奈何与我一样,母亲早逝,连仅有的父亲也吝于施舍于他一点的父爱。
同病相怜,识英雄惜英雄的惺惺相惜,二十多年的交情,再无他人能比得。
挥手斥退李制,无视夜笑得璀璨夺目的笑容,暗暗在心里想,以后一定要自己的女人离他远点。男人长那么妖媚做什么?祸水!浑然未觉,自己虽不如他的倾城倾国,却似乎风头更健。犹记得三年前出征时,京城的官道与城楼上,无数的出阁与未出阁的女子为一睹吾貌,竟相追逐。
却不知不日归京时,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潮。
该死!这帮以色取人的女人。
怕是被龙景帝捧在手心里的帝姬,当日便是看上了我的容貌吧!
偏偏夜不知死活地笑一句,“妹夫,我们终是一家人了。”
我淡淡看他,亦是揶揄道:“人虽不在大周,你的消息倒挺灵通。”
我的冷淡,以及外泄的对他人的情意,自是瞒不过夜的眼。夜终于没调侃我了,懒懒地问一句,“原来你早有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