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郁闷啊,干嘛不让龙辇直行往寝宫呵,他早早地下了辇,我怎可一个人坐龙辇呢?长长的宫道,走的我可谓脚痛啊。
临行于高台,俯瞰皇宫这如置身云端的连绵宫阕,龙御夜环视了一番后,问我:“要哪座宫殿?”
并不多惊讶,只是认真地考虑了一番,回话道:“是公主就要出嫁的,既然要嫁出去,像四叔叔的睿清王府一样,我要一座宫殿的话,岂不是浪费?”
嗯,为龙御夜考虑,新帝刚即位,节省资源吧。
“哦?”龙御夜饶有兴致地发问,眼神倏地一亮,似想到了什么,便勾唇一笑,高深莫测的诡谲。
在龙御夜即位的三日后,便让礼部向左相家下了皇后的聘礼。表姐如今亦是待嫁闺中,且要嫁的人是当朝天子,更没有我的一分随意。
不说能够出相府来皇宫或者去京城逛逛,就是表姐的闺阁,她都不能迈出一步。甚至于左相与睿敏长公主她的母亲都得每日与她请安,且隔帘而视,不得与任何男人见面。其礼数完全与后宫妃子无异,与男人避而不见。
自然的,在下了聘礼未来的女主人没到来皇宫之前,龙御夜在大婚前也不好纳妃。所以,诺大的皇宫特别是后宫,完全地一座空城。与龙御夜行走在皇宫中,加之以前的亲王们都搬了出去,整个皇宫,现在就龙御夜一个孤家寡人待着。
哦,现在多了个我。
怕是我还没出嫁,龙御夜就可大婚,然后纳妃了。想来我离开这座皇宫后,那时后宫的热闹比现在可温暖人心多了。
如此想,便心安了许多。于是迟疑着,最终坚定地问道:“龙天浚……”
龙御夜看我:“你终于问起他了。”话毕,他遥遥地望着远山云织,问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没应答。
“我看到了天下。”龙御夜转而着目看我,“我已经是皇帝了,所以我的心中必须装着天下黎民百姓,而不只是家人与手足。我不顾念手足之情么,倘若真不顾的话,早对龙天浚动了杀念。此刻没有杀他,对他而言,我已给了他最好的结局。”
我还能说什么呢,龙御夜或许说的是对的。让龙天浚还活着,他已给出了所有的仁慈。我不能要求太多。龙御夜虽然应允了父皇的请求,好好照顾我们母子,他也没义务要顾虑我的感受。
“他还好么?”听四叔叔说,如贵妃一样,龙天浚虽继续做着他的亲王,却没了人身自由,被软禁在浚亲王府。外人不得探视,他也不能轻易出府。是而我即使想去探望他,也不得允许。
“嗯。”龙御夜有些敷衍,“放心吧,只要他安分守己,一辈子都能锦衣玉食。父皇驾崩,百日内不得遇喜事。四个月后,我大婚。大周有了皇后母仪天下,我会分封诸侯,将各亲王分封到各郡县做藩王。到时候,亲王们都将去各自的封地居住,没有我的圣旨召见,除了每年的元日,永世不得入京,否则以造反论处。你也知道,这是皇家不成文的规定。父皇当政时,四皇叔之所以没被分封到封地,乃是因为四皇叔无心政治,且父皇只有他一位兄弟,自是不忍心。可是现在不同,我有皇弟七人,是该把他们分封出去了。”
我心里暗喜,对于其他的亲王而言,被分封出去,实在太严苛了。而对龙天浚而言,若是被分封的话,也好过他在京城受人眼色啊。
龙御夜似看穿了我心中所想,笑道:“龙天浚么?自然得一辈子待在京城。分封他去封地,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我自然要他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存在着。”
我心中一阵失望。
龙御夜笑出声,“放心,齐宕还小,我还不至于把他一个孩子也分封出去。在宫里,他可以待到成年。成年后,他也避免不了离京的命运。不是我容不下他。而是我们这位小皇子自小太娇生惯养了,得让他出去历练一番才行。”
“既然亲王们要被分封,那……。那些太妃,他们的母亲呢?可以让她们与自己的子嗣团聚,让她们出宫与亲王们一起去封地么?”
“不行!”龙御夜一口回绝,“自古藩王割据,就有拥兵自重操戈皇室的局面。之所以能安心地让他们在他们各自的封地建设,只因为皇宫里还有他们的母亲。有这些人质在我的手中,任谁想有二心,也会顾忌我几分。太妃们,是万不能放走的。”
原来还有这层道理,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一时无话,与龙御夜一道站在高台上,竟找不到一句话说。许久,龙御夜似乎轻轻一叹息,“你若实在想要见见龙天浚才放心,随你。”
我听了此话心动时,手中已多了一硬邦邦的东西。低头看去,竟是金灿灿的御赐金牌。
御赐金牌,见此物如见天子,无异于通往大江南北的通行证呵。
抬眼看龙御夜,他亦正看我。恍惚间错觉,他的目光轻柔,情意缠绵。
蓦地收回看他的目光,别过头去,心跳却再也平缓不下来。
“太后的病情已经无恙,去看看她吧。”龙御夜最先提议,化解了尴尬。
太后?对了,我的母亲。七日过去,母亲的病情有御医全权诊治,是该好了。终于再次对上龙御夜的目光,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两字:“谢谢。”
“你我之间,还用道谢么?”话毕,他一展龙袍,大步离去。
我静立在原地,呆如石化。
……
看过母亲后,我竟一刻也不敢在母亲身边多待。
那无意识里酝酿的情愫,只差一人来点破了。或许是我自己,都面对不了因为与龙御夜之间的情谊,而在父皇驾崩后,凭空得来的空前荣华吧。
父皇在世,母亲都不一定能坐上太后的位置,不一定能住在慈宁宫里。我这个并非皇室血脉的女子,更是与长公主的身份无缘。可是现在,父皇离去了,这一切,我们母女反倒都得到了。
这怎不令我恐慌?
谁不贪图富贵荣华呢?可是,为何如同四叔叔刚告诉我,母亲被尊为了太后,我已是我朝长公主后,我反倒那样的不安呢?
离开了母亲在慈宁宫的寝宫,然而我并没离开慈宁宫。一个人坐在以前四叔叔喜欢吹埙的那石台上。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星星在夜空眨着眼睛。
四叔叔现在或许也是在皇宫里的吧,我却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座宫殿。慈宁宫再也不是往日空着的一座宫殿了,因为这里住了母亲,四叔叔的皇嫂。所以,四叔叔以后也不会再来慈宁宫了吧。
恍然听到孩童的欢笑声,诧异地看去,竟是齐宕。似乎是齐宕玩的太晚了,龙御夜亲自将齐宕送回慈宁宫来。
看到齐宕的身影,我总算舒畅了许多。不过怕自己被龙御夜看到,我下意识地躲在了转角处,等到他离开了慈宁宫,我才重又坐回原处。
才刚舒服地靠着,已有大队人马的脚步声靠近。皇宫就是自己的家,在家里向来没什么警惕,直到宫人们走近,我才知晚矣。
“公主,皇上召见。”公公和几个小太监来传旨。
帝姬本该出嫁时,才由皇帝封作公主。而今的皇帝与自己是平辈,自己的身份也随之改变了。更何况还有个做太后的母亲?
龙御夜才刚离开慈宁宫,这些宫人寻我来,直奔准确地点。显然,适才龙御夜已看到了我在这里。
能避则避吧,我甚至懒得睁开眼,已一口回绝:“不去了。”
公公巧言令色,“皇上怪罪下来,奴才们可担当不起,公主别为难奴才们……。”
“为难你么?”我冷冷一笑,绕到那公公面前,“半月前,贵妃在宫中一手遮天的时候,谁狐假虎威,给母亲和八皇子脸色看?以为父皇一去,母亲失势,我们孤儿寡母在宫中就会任人欺凌么?一群踩高拜低的奴才!”
“公主……”众太监跪地俯拜,“公主冤枉啊,奴才们……”
冤枉?当真以为我是不管事的主了。母亲性格柔弱,受了欺负从不声张,齐宕又小,在人前,别的宫的奴才们倒还对他卑躬屈膝;人后,少不了给齐宕好脸色。
倒是我,从不会因为委曲求全而忍让,便是贵妃她本人也忌讳我三分,她的宫人更是不敢在我面前放肆。
眼前的这几个太监往日分明是贵妃面前的红人,如今见贵妃落低,转而又投效了龙御夜,龙御夜刚回大周不久,自是不清楚他们的历史,给他们轻易地混到了龙御夜身边当差去了。
他们口呼冤枉和求饶的声音不断,我反而一语不发,重又坐回原处假寐。
以静制动,太监们果然越发地心惊胆战,想我八成是知道他们的恶行,知道瞒我也瞒不过去,几人埋头交会眼神的时候,马上心生一计,一咬牙,认命地道:“奴才们誓死效忠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