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顺着我给的台阶下了。
不可谓没有哀伤、惆怅和挣扎,个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皱眉,做出一副恍然回神的神态,明白我以嫣然的笑容诱骗他在没去多思考,在没设防的前提下阴差阳错地应允了我与龙煌灼的婚事。他咬牙切齿,“你算计我?!”
我也很配合地做出奸计得逞的样子。表现的有些怯弱,却不是怯于他此刻的阴云密布,而是……有些事情力不从心,有些累了。
他的手狠狠地拽紧我的手臂,很重地拽着。那压抑着的心痛,在收紧我手臂时施与着颤抖的力道。手臂好疼痛,怕是给他拽的一圈青紫了吧。我却一句低声呻吟也不敢。
直到我感觉到我的额被什么撞的生疼时才蓦地惊觉,他竟一收手臂,揽我在怀。他的下颚枕在我的发丝间,摩挲着。被他的怀抱禁锢的难以呼吸,那力道似要将我融近骨血里的磅礴……我依然忍着,不敢发声。
忍着吧。他会如此失态,正因为我们从此泾渭分明。他做君,我做臣妻。两相无交集。一些事物,已经在潜意识里将关系分化了。
如此时间定格。
“茼茼……”他一声涩然低唤。
我的心重重地跳起来,全身的某种意识都在尖锐地抗拒着。龙御夜,你千万就此打住,什么也不要说。别说!不要说。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放下心来。
他也是知道的吧。我们毕竟还要相处四个月,有些事情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就好,没必要挑明心意。一旦情意明朗化,不是将已经身份落定的彼此亵渎了清白,就是两相尴尬。那样相处四个月的话,要么我守不住清白之身,要么我会被尴尬的氛围憋死。
如此多好。如往常一样没规没矩。在他未娶我未嫁之前留给对方最美丽的回忆?
“龙御夜,庆祝我们同居愉快!”在我实在快因窒息而死的时候,余了最后一口气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兴致勃勃地挪去一旁斟满了两樽美酒,又乐癫癫地过来,递了一樽给他。
他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看我久久,最后着目于手中玉醅,“同居愉快!”
一扯唇,尔雅地笑。实在是赏心悦目,我看着他,见着那笑容绽放,多么像天山进贡而来的雪莲花啊。洁白的花蕊,毫无瑕疵。龙御夜一如往日的妖魅,看在我的眼里,更觉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倾城倾国。
呜,真想把龙御夜像自己的所属物品一样,就那样永远藏起来。嗯嗯,表姐赚大了!
一瞬间,我们的关系从君臣,从即将挑明一切的世间所有的痴男怨女,重又变回了当龙御夜告诉我,他答应了父皇会照顾母亲和齐宕,照顾我一生一世的亲人。
同居也理所当然了。如世间所有的亲人一样,这诺大的皇宫,我们这两个内心都很孤单的人住在一起,温暖着对方的心。
如此相依为命四个月。
然而当晚我们就都喝醉了。龙御夜的酒量不好,酒品更不好。我承认他是比我喝的多啊,可是也不至于……他醉的从他的床上跑到我的床上来睡了一夜吧?真没见过酒品这么差的人!
小不惩则没有章法,总不能让他以后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所以很不客气地揣了他一脚。他则很不济地被揣下床。咳……我承认,我承认倘若醉了一宿还能想起他是皇帝,还能懂得身份尊卑的话,我奉承他侍侯他都惟恐来不及,绝不敢对帝王如此不敬。
可是我的脑袋糨糊一般,行事之前哪考虑那么多啊。
所以,所以当龙御夜被揣下床阴晴不定地站起来后,我也很神速地就清醒过来了。
原本还想以他酒品不好酒后乱性来我的床上轻薄我为借口,可是当我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床的明黄色。懵了。
速速下床退避三舍。酒品不好的人竟是我,赶紧离开犯罪现场,免得龙御夜日后拿我醉酒后爬上他的床这等下三烂的糗事来要挟我讥讽我。也顺便发誓与龙御夜同居的以后的三个月二十九天内,我绝对滴酒不沾。
满床酒气,两个人稀里糊涂地睡了一晚的床塌,竟然是龙御夜……帝王的龙床。
我也很神勇地制造了将帝王揣下龙床这等惊天地泣鬼神的神话。
龙御夜的面色很像蜀地变脸的戏子,眨眼间,他的面色已经变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阴沉郁郁。
做出这等事的畏惧已经完全被惊叹自己的神勇替代了,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膜拜自己的同时,却要强忍住嘴角的抽搐,以免大笑出声。说真的,差点没憋出内伤。
龙御夜的幽暗眸子与我交战不下百十个回合,他瞬间已经变的波澜不惊,一丝仿佛被固定的笑容,常年挂在脸上。倾城倾国的面容抽离出一字一顿的话:“你命中注定要睡龙床!”
说罢,他拂袖而去。临踏出寝殿时,却又转过身来,预期看到了我涨红的面容。他一语中的,以强者之姿离去。
我的弱点,太明显了,竭尽全力在隔膜与他的关系。昨夜才刚刚稳定了的亲人关系,在他一句嗤之以鼻的话里,毁于一旦。
你命中注定要睡龙床!
睡龙床不就等于是帝王是他龙御夜的女人么?我苦心经营才将我们的关系亲人化,他一句轻轻道来的话,就将我的苦心经营轻易击溃。自认聪明的我,我的那些伎俩在他的面前全都是雕虫之计,他一开始就没放在眼里。
他是毫无疑问的强者。
虽然他今日这话不过是刻意打击我的玩笑话,可是谁保的准,今日此话还是他开的玩笑,到明日,就不会变成真的呢?
夜疯了。
自从他君临天下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在私召我商议完军政,对我说,回家准备婚礼吧。自从那一刻起,我直接断定他疯了。
虽然我与他之间即使没有什么约定,我当初也是会在他夺嫡时助他一臂之力的。可是,我们既有约定在先,那么,他就该约定俗成,兑现与我的承诺!这样背信弃义的夜,我还适应不了!
“朕不是在与你商量,是旨意。”夜看着我,眸光幽深,如此说。
自从夜即位以来,私下里,还从没有对我以‘朕’相称。这是第一次。他不是在与我商量,是命令。帝王的命令。
不用多费心思想,我也知道,夜让我回家筹备婚礼,是让我为了谁而筹备婚礼。夜要我娶的人,我的公主……未婚妻!
夜已即位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来我还在疑惑,夜怎么还不颁旨诏告天下,履行与我的约定,解除我与公主的婚约。我很多次想要提醒他,却体谅于他初登基,政务繁忙,我不忍太叨扰他。想来他君无戏言,不至于无信于我。
可如今,一句话如冷水泼头,将我浇醒!
幡然醒悟,从一开始,从他见到公主的第一面起,就没想过再履行对我的承诺!这场战役还没开始,我就输了!在一开始,夜心中的天平就偏向了公主,而不是我!
夜甚至没有权衡,就倒戈相向,对公主言听计从。二十多年的朋友情谊,终究敌不过一个女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伧然!
冷冷地看着坐于高位的他,我拂袖离去!
这是夜登基后的第二次,我当着他的面拂袖离去!也是平生仅有的两次。上一次,也是在这勤政殿内,我请示右相府如何处置时,他答非所问:它和你同名。
他怀抱着那只据说是我那公主未婚妻的宠物,一只该死的猫,笑着戏谑我。
不同的是,上一次我愤然离去后的久久,都感受的到他促狭的笑意。而这一次……
这一次,我人虽走远,却依然感触的到,他投射在我的身影上的目光。深深。
这不是一种好现象。从帝王的眼中透露出这样的目光,这样的讯息,绝对不是一种好现象!
即使我们桃源结义,情同手足。
……
将军府中,因为身为军人而生活作息极为律己的我,平生第一次喝酒喝到醉倒在地。
兜兜转转的这几月,回京的这几月,现今想来梦一场。恍然睁眼,如若隔世,物是人非。一身明黄色的那个人仿佛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夜,曾几何时,我们对酒当歌,把酒言欢?曾几何时,我们驰骋塞外,放马平川?曾几何时……
仿佛仍是他,却又不是。
那倾城倾国的绝世容颜上,那双如往昔一般清明而犀利的眸子里,是在何时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
夜,我即使被你激怒,也从不认为你会过河拆桥,会一朝为帝斩杀忠臣,或者如宋高祖一般来个杯酒释兵权。是的,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了解你,我如了解自己一样地了解你。你或许会对了无交情的人残忍无情,对朋友,对亲人,你交付出去的情意比我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