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将军,龙煌灼,我有多久没想到他了,又有多久没听到他的名字了?
不记得了。
及笄后,就该是他迎娶我的日子,可他在边境征战,竟还没有归来。
那个竹林里与我对酒当歌的男子,也说,三年后,他在龙煌灼的府邸里,在护国寺等我。他也还没有回来。
这归期,我既期待,又恐惧。不想嫁给龙煌灼,却期待再见到那个与我一起喝酒的男人。
三年了。
“连翘,这世间的男人,都可信么?”
连翘是知道我的心思的,“如那位公子那样的男人,就像皇上对娘娘的感情一样,是值得托付和信赖的。”
我于是宽慰地笑了。明知与那人的前景飘渺,知道他的心中有我,我也很高兴。
女人就是这样的。
“心茼,你还愣着做什么?三加后,舅舅还高坐主位,他还要对你训话呢。”见我兀自走神,表姐祁英秀叫我。
于是记起,帝姬三加后,皇帝训词,宣告礼成。及笄礼才算正式结束。可大宴宾客。
表姐口中的‘舅舅’自然是指我父皇了。表姐的母亲是睿敏长公主,父皇的亲妹妹,我的姑姑。睿敏长公主嫁于了左相祁圣离为妻。左相权倾朝野,又贵为驸马,祁氏门楣光耀,门庭若市。
皇室和祁家都盛出男儿,女子却单薄。譬如说父皇只有我一个女儿,且还不是亲生的。左相祁圣离也一样,表姐祁英秀作为左相唯一的千金,自然是爱若珍宝。父皇也分外的宠爱表姐这唯一的侄女。
早些年,父皇、左相和睿敏长公主就都有意,将表姐许配给大皇兄,大周王朝的太子殿下,让表姐做大周未来的皇后。自我弟弟出生后,父皇虽有意废太子,立弟弟齐宕为东宫,却依然对表姐疼爱,意欲让表姐与大皇兄缔结秦晋,亲上加亲。不能给表姐未来的皇后之位,父皇因为歉疚于侄女,对表姐的龙宠就更不必说了。
而最让人欣慰的是,表姐与大皇兄青梅竹马,表姐也是喜欢大皇兄的。特别是大皇兄去了别国游历之后,表姐更是思君归来的心,甚切。
今日我及笄礼,为我正笄的,正是表姐。
表姐性子温婉,最是善良。我一向喜欢她,此时心生捉弄之意,忍不住地想逗逗她。我故意看着她身后,惊讶地道:“哎呀,夜哥哥呢!”
龙御夜,我的大皇兄的名字。
“哪里哪里?”表姐俊俏的脸马上羞红了,飞起了两片红云,既羞又喜地转过身,“表哥在哪里?”淑女的矜持与少女的怀春之态尽露,那小女儿的情态甭提有多妩媚诱人了。
“哈哈哈哈……”我抑制不住地俯身大笑,她已知我是故意逗她的,羞恼成怒,转身要出东房。我忙着拽住她,“错了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姑奶奶虽然心底善良,却最爱使性子。八成自小被养的娇了,父皇对她的疼爱、左相的权势、睿敏长公主的威仪,我可是惹不起的。
表姐也真可爱的,明知我没见过大皇兄龙御夜,即使见了面,也不会认识,她还信了我捉弄她的话。
“心茼!”我给表姐赔了很久的不是,她虽不再闹脾气了,却没有打算放过我的意思,似乎意欲以牙还牙,“过了这及笄礼,只等我们那龙将军班师回朝了,也就是你的大婚之日了。为人妻,看你还放纵的起来么?你大婚,我可是不会给你红包的。要是生了一大堆的小龙将军,我再考虑考虑。恩……”
她突然话锋一转,俯在我耳边,暧昧地说道:“龙将军是武人,办起‘事’来,一定孔武有力……”
“啊——”真不知她一闺阁女子,怎会懂得那么多。我虽不知道她所指的‘事’是什么事,然而猜的到一定不是什么见的人的事。脑中忽地想起有一次我去了二皇兄的寝宫,瞧见他正和一宫女在床上……
表姐所指的,一定是那回事。我羞恼地看着她,却奈何不了她这金枝玉叶,一时羞的满脸通红。
她方解了气,去择那挂了满排的纱裙。笑道:“好了啦,我们都别耽误时辰了。舅舅还等在大殿里呢。”
她择了许多套衣裙让我挑,一边说道:“去年我及笄礼的时候,虽没你这么铺张,却也还过的去。去年,众位表哥们见了及笄后的我,可没今日见了你的表情那么生动。恩……若不是你已被舅舅赐婚,你在表哥们中挑一位如意郎君做夫婿,以后也是王妃了,我们还可做妯娌,岂非更好?”
我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的,适才,几位皇兄们看我的眼神,分明是惊艳而爱慕的。我不以为然地一笑,“恩,我八岁来这皇宫就认识哥哥们啦,他们只当我是自家妹子,我也只当他们是我哥哥。和他们,只有兄妹之情的。”
表姐将信将疑,却也不再问我。反正我已是名花有主,再是美丽,也不会威胁她这未来的太子妃之位的。我喜不喜欢另几位皇兄,她也并不放在心上。
她着意为我打扮了一番,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素罗衣裙,长及曳地,只袖口用淡粉丝线绣了几朵精致的小荷,鹅黄丝带束腰,益发显得我的身材纤如柔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之姿。发式亦简单,只是将前鬓秀发中分,再用白玉梳子随意挽于脑后,插上两枝碎珠发簪,却有一种清新而淡雅的自然之美。
跟着表姐再次出了东房,我拜于皇上和母亲的面前仔细聆听他们的训诫。帝姬的及笄礼本应是皇上和皇后主持的。宫里没有皇后。母亲虽生我,因执意不肯让父皇赐予更高的名分,论及妃位,不过正一品妃,封号‘婉妃’,甚至比不得贵、德、淑、贤四位妃子的名位。只不过父皇龙宠浩荡,待遇胜于后宫所有妃嫔。
譬如此时的大周后宫里身份最高的女人本是四妃,而与父皇端坐主位的,却是我的母亲。
母亲独宠于后宫,可见一斑。
大殿里最上首坐着的是我的父皇和母亲。左下,是贵、德、淑、贤四妃;右下,是睿敏长公主等一品命妇。再之后,是皇亲国戚类的内眷,以及身份尊贵的皇族,我的皇兄们。
我目不斜视,父皇的训词之后,我方立于正中央,先后向宾客行揖礼,他们微微点头示意。
父皇再最后宣告及笄礼行成,我的成人礼才算正式结束。
众礼宾纷纷退下。
父皇招手让我过去他身边,细细打量我,无限感慨道:“茼茼总算是长大了,以后可是个大姑娘了。不觉间,朕认识婉仪,也已经十五年了。”父皇温存地看着母亲,深情地说道:“十五年了,朕已过不惑之年,婉仪却还是那么年轻。”
当着几位嫔妃的面,父皇说着如此深情的话,目光温柔地看着母亲,母亲面浮赧色。一旁的贵妃娘娘笑道:“君上对婉妃妹妹一往情深,真是羡煞姐姐们了。”
“君上不仅是旷世明君,更有情有义。”德妃随即附和。
贤妃笑看着我,半眯着凤眸,别有深意地道:“帝姬还真是和婉妃妹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是啊。”贵妃貌似赞誉地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我,“婉妃和帝姬这样一走出去,人家都会以为是一对‘姐妹花’呢。”
姐妹花几字,贵妃咬的极重。
母亲独宠后宫,她们这些后宫的女人对母亲能不含恨么?若不是父皇对母亲百般照护,只怕她们都隐忍不了母亲立于后宫这么多年。姐妹花几字所出何意,其心不言而喻!
我心里岔愤,然而今日是我的成年礼,我又怎会糊涂到在今日做出什么有违女子淑德的事来?她们的挑拨,我恭谨地一笑。转而看向母亲时,母亲微微松了口气,似乎是在赞誉我隐忍的极是。
父皇的眼神不复温柔,犀利而警戒地看了眼贵、德、贤三妃。转而看我时,目光又恢复了慈爱和赞赏。
第二日晨起,服侍我的平姑姑提醒道:“帝姬从今日起,每日清晨和黄昏,都要去给皇上和娘娘们请安了。”
一语惊醒还有些睡意的我,我方记起我成年礼已过,以后的我,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晨昏定省,是必须的。连翘拿来许多衣裙供我挑选,衣裙皆是大周时下最流行的仕女宫装,雅致大方。
反正是去给父皇和母亲请安,我倒并不需要谨慎装扮。只是一心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罢了。
女为悦己者容,我只是想让你再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所以,每一时每一刻,我都要美丽着。这一刻没见着你,抑或下一刻,在某一个转角,就再见了你。
梳头姑姑为我梳理着头发,铜镜里看的到我瀑布般的青丝。梳头姑姑为我绾起一头青丝,我力求清新简约,她便只用一根簪子将青丝绾住。
平姑姑为我描眉,用的波斯国进贡的螺子黛,传闻一粒十金。她说我的肌肤赛冰雪,于是没再给我覆宫粉,只在我的脸颊两侧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檀红胭脂。上好了玉女妆,平姑姑最后取了张银光闪闪的红香纸,让我放到唇上轻轻一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