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字,我的声音骤冷,竟是一把将张贴大红喜字的房门推开!
然而,当我正面见到了那为首一人的沉稳相貌后,我当场谔住。
洞房外,数名甲胄佩剑的男子。我的注意力丝毫没掠过他们,只定格在了为首那人的面容上。
李展翼,竟是李展翼。
龙天浚的表兄弟,右相之子!
满身的怒气,在见到了那位我曾在龙天浚的面前谗言诋毁诬陷他,他非但没与我计较,还以德报怨,将龙御夜潜藏在出城的马车里的事隐瞒了下来的李展翼!纵使怒气汹涌,在我满腹歉疚与感恩的李展翼面前,我丝毫也发泄不出。
况且,之前那番铁面无私的话若是别人在我面前说的,我自是如先前的气愤一样,会以为那人嚣张自大。而李展翼,我了解他,他本性如此,公事公办,因而言辞冷竣。
原来是他,怪不得适才听那声音有几分熟悉。
李展翼初时见我愤然,便稍有些自责,本能地抬眼看我。见我没头戴盖巾,如此一身嫁衣出现在众位将士面前已是大惊,率先屈膝跪下,后面几人跟着单膝跪地,身上铮铮铁甲发出金属特有的冷硬刮划之声。
“末将知罪!”李展翼俯身重重叩首。
我注视跪在面前的李展翼,那身雪亮铁甲,闪烁冰冷寒光,跪在那里如石刻般纹丝不动。也不知他的这句知罪是为先前措辞不敬而说的,还是为我夫君龙煌灼因军情都还没见着我盖巾下的面容,而他此刻却唐突了而说的。
然而我已经不想去分辨了。
为右相一门求恳于龙御夜的那夜,龙御夜对我说起李展翼时的话,一字一句地回响在了我的耳畔。
我一时愣住,内心无措起来。不是无措眼前此景该如何处置,实是无措繁杂的情感。
除了李展翼之外,其余将军见我先前还跋扈骄纵,大有不对他们轻饶之势,此刻却突然的冷静下来。他们虽然松了一口气,却依然谨慎地侧跪了一地。而屋内的宫人们虽然心中疑惑我突然的沉默,却什么也不敢去猜测。
“你怎么……在龙煌灼的军中做事?”迟疑了一下,我还是问道。
“龙将军的军队军纪严明,将军的赫赫军容更是让末将动容。末将早有投效之心,龙将军不计较末将出处,末将深觉钦佩。军人的使命便是为国效力,至于委身何处,又有什么要紧的?”
我自觉失言。
正是因为有着李展翼这样的军人,我才能坐享荣华,问出刚才那话,实在是……!况且龙天浚若不败于龙御夜,右相在朝中的地位不岌岌可危,李展翼又怎会屈居人下?以他的才干,给他一片天空,假以时日,未必历练不出龙煌灼那样的军事才能!
“他……还好么?”
龙天浚……本来在得到了龙御夜的御赐金牌后,我是可以去看他的。只是……实在是不敢去面见失势后的那位浚亲王。
“表哥赋闲后极是自在,劳公主慰问。”回话亦是客气,从中听不出关于龙天浚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的任何讯息。
隔墙有耳,新婚夜实在不宜与男子相谈太久,倒不是为了给自己避嫌,李展翼如今屈居人下,不想给他惹太多的麻烦。
龙御夜知道李展翼与我有过交情,龙煌灼没可能不知道。我相信今夜来回禀于我的人恰巧是李展翼的事,这不是龙御夜或者龙煌灼特意安排的。龙御夜或者龙煌灼断然不屑此伎俩。不过,我相信的是,今夜我与李展翼的见面与交谈,不出半个时辰,就能传到龙御夜或者龙煌灼的耳中。
“皇上召见龙煌灼的事,本宫已知晓,你们且退下吧!”话毕,我转身,跨入房中,房门在身后砰然关闭。
(夜:矛盾)
原来我竟也如此自私,在煌灼面前如此自私。
入得昭阳宫的喜房的那刻,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煌灼步入与她的洞房的画面……心,咯噔了一下。
我的脚步轻浮而又沉重,宫人们只以为我是喝了酒有点微醉。其实酒没让我熏醉,是心里有根弦痛了。
喜房里一应的大红色,突然刺得我的眼睛都睁不开。我突然想到我强行将煌灼的将军府粉饰的富丽堂皇……煌灼他一定也是不喜欢的吧。我突然那么地感同身受煌灼在被我逼婚的那些日子里的难过。
只是煌灼知不知道,煌灼娶了她,失去了他自己的她的时候,我也失去了我的她。我也是难过的。
隐隐约约的灯火透进了洞房,本就烛光盈盈的洞房里更加的通明。我一步步地走向表妹,表妹已是紧张的手心捏汗……当煌灼走向她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如表妹此刻这般的紧张呢?
于是,我每每龙颜大怒,她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微带些惊惶的面色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突然对表妹此刻的紧张心生了怜惜。
“皇上……”是麽麽递给我揭新娘盖巾的喜秤。我知道,接下来还有许多繁琐的新婚夜要进行的仪式。实在是不耐烦,我只道了一句:“下去。”
宫人们应命而退。
万忠含着笑,小心退到门边,“皇上,明日早上奴才来接您?”
我点头挥挥手,然后伸手去揭表妹的盖巾。
我的心对我的妻已有背叛,我不会自怨自艾,唯有扭转我心的方向。对我的妻呵护备至加倍补偿。我如何会忍心不好好对待我未来的妻。
少年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曾好逑窈窕淑女,衣冠楚楚地等候在左相府的门庭外,与表妹乘坐马车出城郊游。那时候两相年少,懵懵懂懂,却也郎有情、妾有意。人道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自古负心的果然总是男人!
表妹端庄雍容的妆容呈现在我眼前的这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又浮现了她今晨盖巾飘落,看着我那含羞带怒的清雅面容。
再看着表妹美丽的容颜时,我竟然难以去一亲芳泽!
该死的,她这刻在做什么?也是如表妹腼腆地坐在婚床上一样,等着煌灼与她一夜春宵么!煌灼又在对她做着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即使用他们一夜盖着丝被纯粹在数绵羊的话都不能说服自己。
“嘭!”心里那根痛着的弦突然绷裂了!
在我脸色微变,一直躲在洞房外偷窥的朴年朴园在表妹还没有察觉我神色有异时,已奸诈圆滑地闯进来禀报道:“皇上……边关急报……。”
表妹还没来得及诧异时,我已趁机抽身而退!
“下次再敢慌报军情,朕就把你们俩发配到边境充军!”话虽如此说,勤政殿内,我已飞快地拟写圣旨:边关紧急军情送到,十万火急,龙卿速入宫廷,与朕商议军情,钦此!
“万忠,快马加鞭去将军府传旨!”
“遵旨。”万忠似早料到我会有这一招,快马竟然就候在勤政殿外。
这四个月来,与她相处的一点一滴,这些近身宫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吧。
其实冷静下来很容易想到,煌灼今夜是绝对不会踏入洞房一步的。我的忧心,纯属多余。关心则乱。
如此地矛盾,既已放手,既已让她出嫁,她已经是煌灼的人。可是一想到她会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宛转承欢的画面,心痛的难以呼吸。
即使那个人是煌灼也不可以!
哪怕她日后与煌灼情比金坚,哪怕日后她与煌灼夜夜云雨,我也可以不去想不去理会。而今夜不同。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我想不去胡思乱想都做不到。
唯有今夜将煌灼留在我这里,留在皇宫里我才安心!
这般地自私。
依煌灼对边关军情的了如指掌,很显然一接到我的圣旨,他就知道那上面的内容纯属是我的杜撰。
因为很清楚地知道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军情,所以煌灼并不急着进宫来见我。我午夜梦回了几次,他才姗姗来迟。
他是故意的。连日来对我的郁闷,他今夜故意慢慢地行来,折腾我,让我忧心忡忡、坐立不安,也让我尝尝他这几月来烦乱的滋味。
万忠苦着一张脸,私下里对我回禀道:“龙将军一路懒懒地坐在马鞍上,任由坐下的千里驹迈着矫健的步伐散步而来。若不是一路都是官道是通畅的大街,要是道路上长有青草的话,早该撑死几匹马了。”
我愠怒地眯眼看着煌灼。
煌灼淡定地走近,“皇上搅了臣的洞房花烛,臣还没有愠怒皇上呢。”
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朕若不召你过来,你敢说你今晚会迈进洞房一步么?”他明明就没有步入洞房的打算!
煌灼唏嘘,“这个臣就不好回答了。臣若不入洞房,皇上会降罪于臣。皇上会一直看着臣的表现呢;可是臣今晚若真的入了洞房,皇上也会矛盾地勃然大怒的。臣无论怎么回答,都免不了皇上降罪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