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未起疑,只道:“既如此,不用谴派一千人护送我。你留于江北对抗高崇的属下本就不多。”
子郁笑道:“他们俱都是能以一敌百的好手,两千人应敌高崇的二十万大军,颇有胜算。”
我低头道:“我真的不能留下么?”
“无衣!”子郁的言辞一厉,果决之色油然而生,“你留在这里,我必分心,你离开这是非之地,我才能心安。方可无后顾之忧,放手一博,背水一战。”
“你是说,我成了你的累赘么?”含笑看他,面容上早多了湿意,唇边一滴苦涩沾唇,方知泪如雨下。眼前瞬时朦胧起来,此刻面前俊雅男子的面容,也仿若水中月,镜中花。
明知他是为了更好地保全我,却也禁不住有些怨怼他。
“不要哭,即使胜不了高崇的二十万大军,我也自能保存实力全身而退。到时候,自平安回大周接你。无论成败,一个月后,我必归!”
“我们已经分别了三年多。”抬睫看他,我灿笑道:“终是聚首,以为从此两情相依再不分离。说好了从此祸福与共,你到底又再一次离我而去……上一次是三年,这一次,你以身试险,明知以两千人马对敌高崇的二十万大军险恶重重,你却一意孤行……”
“无衣,不要怕,相信我,我定平安去往江南接你。”子郁怜惜地接住我的泪,无奈竟如断线的珍珠,一滴一滴掉在他的手心里。“不要哭了。”屋内那样的静,温热的泪珠却啪嗒啪嗒地响在两个人的心里。
睫下的温热直滑到脖颈,那暖玉被洇的粘粘的,我方记起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她与高粲的订情信物。
解下玉坠,勉强控制住心神,我的眸光锁着他,“这是我娘临终前留下的。”放在了子郁的手中。
此玉坠的渊源他也是知道的,子郁动容看我,“你母亲的遗物,对你意义重大,不可随便送于我。”
我眼中晦涩,“子郁一个月后会陪我一起去找父亲,这个玉坠,送给子郁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本是爹爹与娘亲的订情信物,我便送于子郁,誓天不相负。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子郁恋恋地看我,时间停泄不前,一时温情四溢:“人生长远别,孰与最关亲?不遇知音者,谁怜长叹人?”
我勉强一笑,“这一月,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
子郁忍俊不禁,“再谁似无衣?我又生此念。”
“公子,码头的船只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送无衣小姐离开了。”李鹤的声音从房外传来,房中两人都是黯然。
意识到事情再无回旋的余地,忽地扑到子郁的怀里紧紧抱住他,泪水浸湿了他的寝衣,他低了头。一点一点地抹平了适才情潮暗动我的衣衫稍显褶皱的地方,系好我的衣带,俯身在我的胸颈处流连,密吻。
“别赶我走……”
我哽咽的话,突然惊醒了他的神志,他抬身决然看我,半点不复那温柔谦恭的性子,毅然道:“你必须离开!”
话毕,已是手中取过那件狐裘大氅,披在了我的身上。将我从床上扯下,我赖着不依,他打横将我抱起,我一路垂打着他紧箍的胸膛,他大步流星,直去往魏国公府外。
一路上,缤纷的雪花溅湿了我的面容,再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我的子郁啊,你怎狠的下心?
到了魏国公府外,上了早就等候多时的马车。
马车‘囵囵’地往江北的码头前行,想是怕我再胡闹,子郁一直将我紧抱在怀里,一路握住我的手,紧的捏的我的手疼痛难忍。
我却异常的心安,仿佛只有那样的疼痛,才能让我感觉子郁还在我身边的真实。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码头停下,连翘撩开了帘子,我下了马车,却不肯再往前挪半步。
子郁铁青着脸不去看我,径自拉扯着我上了船舱。我心痛难忍,他方才以手紧扣住我的十指,“一月后,我必归。这次,不是三年,只需一月。”
勉强牵扯出笑容,我的眸光锁着他:“不要负我……”便是深明大义,暂离他而去。一月原本也不久,花开花落间。
始才微微一笑,露出一个清俊松心的笑容,撩开了船舱的帘子:
“开船!”决绝的音节,简短却无丝毫商量的余地。颀长的身形毅然决然地离去,竟是再不回头看我一眼。
“子郁!”我轻轻唤了一句。
子郁停步,我跑上前,双臂从他的身后环住他的腰身。我梗下泪水,吐字清晰:“我在江南等你。”
虽才入夜不久,却一整夜没再入睡。怎睡的着呢?
子郁强行分派给我的那一千人果然不是寻常的练家子,竟连划桨那类的事亦个个都会。为免引人注目,皆乔装成了不同行业的人。
其中以商人居多。
每艘船不远不近,相距千米左右。船上自有人轮班划桨,各司其职。
这些人除了如战场上的将士训练有素之外,还有另一个共同的特点。都不爱说话。不说与我,就是他们彼此之间,没有必要的话说,也整日保持着缄默。
他们就像常年在外的军人一样,严于律己。
一时还真想不明白,谈笑风流的子郁,他的下属们怎么个个不苟言笑,中规中矩。
与子郁分别,我到底只除了思念外,没伤心多久。想着一月之后便能长相厮守,憧憬未来时,心里有离愁别绪,更有甜蜜喜悦。
差不多说起来,水上生活的日子,除了护卫我的那一千人从来就面无表情外,还是挺惬意的。
自然不甘心整日像一尊佛一样地坐在舱内,几乎是当天,我和连翘就船上船下地摸遍了。
到底对此次离开子郁心有不甘啊。
无论如何,我要摆脱子郁丢给我的这一千人,既可以乔装返回江北回子郁那里去,而这一千高手知道我留书离开了后,定会返回江北助子郁一臂之力。
如此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几乎是与连翘一交会眼神,她就领悟了我心中所想。不愧是相处了十多年的主仆。
于是每日装作只知寄情山水,心里却瞅准时机打算留书逃跑。
唉,若是此时是春夏之季,我早和连翘跳船游水离开了。想起这大冬天的江水那刺骨啊。
三日后,终于逮到了机会。几支商队从大江支流行往江南,与我们正好顺路。自然是不肯错过机会,便让他们快点划桨,我要和那商队齐驱并驾。
这时候,临离开大周京城时,四叔叔扔给我的人皮面具却是排上了用场。
实在不太敢以真面目在去往大周的国土上露面。即使是在水域也不行。这几个月,龙御夜定然派人找过我,搞不好这熟悉的面孔一现世,人家把我当作钦犯送到衙门。
当我和那商队混的很熟了的时候,便要和连翘去他们的船只以便更近距离地与他们交流。
子郁的下属们进言,我依然一意孤行,无奈,他们也不便拦阻。只暗中护卫起我的安全。
然而我才到他们的船只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跟见了鬼似的,狼狈逃了回来。
李展翼,竟然是李展翼!
我撞见他的那一刻,他正拿着一副画,问那船上的从齐国江北欲前往江南的船客们,可见过画上女子?
我吓的面如土色,压根就不敢去看他手中的那画像,而连翘伸着手指指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跑!
两人一会意,已狼狈溜走。
李展翼,定然是龙御夜派来的!
自龙御夜察觉我私离大周后,一直有派人出来找我。这我知道。只是,都三个多月过去了,他还没消停么?
戴着那人皮面具,常人认不出我来,依李展翼的眼力,我实在是不敢打赌。
幸而逃的快啊,也幸而与这商队交流前多长了个心眼。否则,李展翼向那商队问起画中女子时,他们也不是一个个地皆摇头了,怕是满船的人都会指正我。
然而我并没庆幸多久,才盏茶功夫后,我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了。
李展翼问过那商队后,竟径自朝着我们船的众位子郁的属下一作揖,随后,也不顾众人的反应,已是施展轻功跃了过来。
不愧是子郁手下的高手啊,见李展翼不甚友好地上了我们的船,他们的面上也无半丝的惊慌。怎样的安之若素呢,跟视李展翼为空气一样古井无波。
这船上的任何一个男子,都堪称高手。李展翼自知难缠,态度更无丝毫的轻慢。
又是一作揖,客气地道:“在下多有冒犯,稍时再向各位赔罪。”倏,画卷展开,“各位可见过画上女子,诚请相告。”
再是对李展翼视若未睹,眼见画上女子后,船上众人依是一怔。他们当然认得我。然而,只是一瞬,众人已恢复了僵冷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