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吹来,聂惊郓打了个冷颤,步陌然却拼命地咳嗽,小身子不停地颤抖,似乎要把内脏都咳出来似的。
聂惊郓惊慌地站起来,轻轻地拍步陌然的背部——可是,没用,该咳的还是继续咳。
等步陌然缓过劲来的时候,她全身似乎在冒热气了。
“怎么办?我去请大夫!”聂惊郓声音带着哭腔,手中啃了一些的埋头也不要了。对他而言,眼前这个小女孩可是他的玩伴,他的朋友,除了死去的娘亲外最重要的人。虽然他身体不好,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帮他乞讨得到食物。
步陌然无力地拉住他的手,道:“别白忙活了,你明明知道不会有大夫的,我们没钱。”声音微弱,却是一针见血。
聂惊郓的头耷拉了下来,最后只能和以前一样,抱着步陌然,两人相互偎依在一起,相互取暖,准备度过漫漫长夜。
不大的破庙里,只有几抹淡淡的月亮光芒,地上躺满了大大小小的乞丐,形成了各种小小的圈子,众人神情冷漠,各人自扫门前雪。
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是要干什么?就这么慢慢地死去吗?
再一个月后,天气果然越来越冷,门外边积满了厚厚的积雪,破庙里在乞丐们的齐心协力下,把能补的地方都补了,但即使整天生了一堆火大家还是觉得不暖和,风还是可以吹到人的身上。而吃食,就更不容易了。冬天来了,每个人每天得到的食物也少了很多,有时候一天能够得到一个馒头已经是最大的惊喜。
慢慢地,有人饿死了,有人冻死了……刚开始,步陌然和聂惊郓还会暗暗惋惜,但不久之后,他们就习以为常了。
现在他们只希望死去的不是他们。
步陌然的身体瘦得越来越厉害了,下巴尖得不可思议,整天也只能静静地待着,不能起来走动。由此,聂惊郓就承担了全部的活。
“你吃了,我已经吃过回来了。”他们独有的角落里,聂惊郓从怀里拿出一颗干硬的馒头递给步陌然,脸上带着笑意。
步陌然听着他肚子里咕咕作响声,苦笑地摇头:“你别骗我,你明明没吃东西的。你已经在外面奔走一天了,我整天却待在这里,不消耗体力,我现在也没胃口,所以还是你吃吧。”也许自己都快死了,所以吃不吃无所谓,吃了也是浪费好不容易得来的粮食。
“我不吃,你吃。”他执拗地把馒头凑到步陌然的嘴边。
步陌然和往常一样无奈,只能把它掰开,把一半递给他,否则她也不吃。
步陌然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大多数时间她都在昏睡。本来可以挤满破庙的人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幸亏期间聂惊郓得到了一个好心人给的一件旧棉袄,所以他们才可以度过越来越寒冷的冬天。也幸亏同庙的乞丐没有趁机伤害他们,所以他们还算安全。
终于有一天,步陌然感觉自己出气多进气少的时候,她忍不住拉住聂惊郓的手,吃力地叮嘱道:“惊郓,实在不行的话就去青楼吧,你长得不错,也许可以温饱。”
聂惊郓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的脸上没有了往常的笑意,紫黑的嘴唇颤抖着,紧盯着步陌然异常红艳的嘴唇,哭道:“然然,你等我,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会把大夫带回的,这样你就会很快好起来了。”说完他就把棉袄严严实实地裹住步陌然,手里则紧紧地捏住匕首,快步地走了出去。
步陌然无力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了一股绝望,这种感觉已经出现很久了,可是这次尤其强烈。
她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天,她看到了白衣人模糊的脸,恍然如梦。
“聂惊郓呢?”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嘶哑。
白衣人的脑袋晃动着,步陌然心里一阵恐慌。
可是半个月后,即使白衣人把齐州城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那个陪伴了自己两个多月的小男孩,他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样。
步陌然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随后,她和白衣人回到了药王谷,开始了她的学医生涯。
对于步陌然被拐带一事,白衣人只问了个大概。步陌然却依旧执着于聂惊郓的消息,每每不肯放松精神休息,偶尔睡梦中也会梦到他。
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步陌然倏然坐起,擦汗额头上的冷汗,再把脸埋进膝盖里,抱紧自己。
对面床榻上的白衣人也跟着坐起来,轻轻地走过来,在床沿上坐下,很熟练地伸出手拍拍步陌然的背部,安慰道:“他不会有事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也许他和你一样,也被人救了。”
“现在天气很冷,死一个小孩太容易了。”步陌然怆然,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多月,但对于小男孩的陪伴,她已经习惯了。他对她很好,好得不可思议,所以现在步陌然才有那么深的内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是他的命。”白衣人叹息一声,道,“明天我们就能回到药王谷了,无论如何,你都要放下,到时我会是你的师父,从此你就跟在我身边学医吧。”
步陌然沉默了下来,她想起了在阎家听到的话,于是她问:“你不嫌弃我是个怪物和麻烦吗?”她觉得还是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白衣人似乎愣住了,他呆呆地看了一会步陌然,突然失笑道:“难怪你会走出阎府,原来你听到了我们那天说的话。不错,我是觉得你是个麻烦,但现在应该已经不是了,知道你身份的人都死了,所以你会很安全。至于怪物嘛……”
步陌然抬起头来,定定地盯着他眼睛的位置。
“大概是你天资聪颖吧,我已经想通了,世界上肯定会有比你更怪异的小孩,所以你应该还是正常的。”他顿了顿,摸摸步陌然的头发,语气有些内疚,“以前的事就先这样了,我们重新开始。前段时间让你受苦了,是我不对,没有及时找到你。”他看着她瘦骨嶙峋的样子,心里颇为怜惜和内疚。
步陌然点点头,微微一笑。虽然她现在还有很多疑惑,但是她相信以后会逐渐了解的。
第二天,他们回到了阔别两个多月的药王谷。
临近药王谷的山上栽的全是松树,一棵棵苍翠挺拔,山间流淌着清澈的小溪水,溪岸边开遍了一丛丛的野花,盈盈的花瓣在风中起舞……与别处冬天的萧条相比,这里竟是一片生机盎然,仿若暖春。
感受到这里的暖和,步陌然不由得精神一振,低落许久的心情也高昂了一些。
白衣人抱着步陌然快步地走近小屋,离得越近,脚步越轻快。
依旧高大的银杏树顶着微微泛黄的叶子,随风摇曳;屋子前的药田久未打理,地上的药草犹如野草般疯长……这一切都让步陌然感到亲切,最令她高兴的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小老虎此刻也正在屋子前蹲坐着,虎目圆瞪地看着步陌然和白衣人。
“师父,虎儿看起来大了许多,长得真快!”步陌然从白衣人的怀里溜下来,立刻就跑过去和老虎面对面地对视了一会,确认了彼此的身份后才亲热地抱在一块。
据说以前药王谷没有老虎的,可是自从步陌然来了这里后,它们母子俩也来了,顺便也给步陌然带来了三年不断的老虎奶。那母老虎被白衣人灌了一些药物,所以连带着它的奶也具有药效,对步陌然的身体大有好处,要不然早在当乞丐的时候,步陌然的小命就没了。
这两个老虎和别处的不同。首先,老虎妈妈是白衣人以前住的山上的旧识,五年前不知为何来投奔白衣人了。而这小老虎是药王谷里长大的,和步陌然一向亲近。
白衣人很少理会自己,所以步陌然也和小老虎的感情格外地好。
“虎儿已经五岁了,比你都要高大。”白衣人摇头叹息,“你也要快点长大才行,免得老是欺负虎儿。”他看着现在已经在骑在老虎身上的步陌然。
步陌然咧嘴笑笑:“我喜欢它。”以前她的母亲也养有老虎,和自己也很亲近。只是她没想到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了,竟然也能看到这么可爱的老虎。
“好了好了,我们开始整理东西吧,你既然是我的徒弟,那接下来你要开始学医了。”白衣人的声音带着笑意。自从他们把事情说开后,感情和以前好了一大截。
步陌然应了一声,跟着白衣人进了屋子。
于是,步陌然开始了自己刻苦的学习生涯。她为自己取名为“步陌然”,延续前世的名字。白衣人对于她不跟自己姓也没什么意见,而即使有意见,只要他不说出来,步陌然也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所以他们还算相安无事地一直相处下去。
屋前的银杏树渐渐地长高,小老虎也一天天地长大,转眼间,五年又过去了,步陌然已经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