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心善,李纨厚道,都是抿嘴一笑,并不说话。
凤姐儿却是忍不住“扑哧”一笑,忙伸手掩住了嘴巴,眼睛圆瞪,滴溜溜的,倒是透着十分可爱的女儿气。
惜春脱了鞋,站在贾母榻上,一面蹦蹦跳,一面又高声笑道:“我可没胡说,老太太你也给我评评理,难道我说得是错的?”
贾母问道:“让我评理?评的是什么理?”
惜春声量也不见放低,道:“前儿什么王府纳了个新妾,也都是正四品官宦家的小姐呢,真真都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如今这世道,权贵之家,不管什么商贾豪富,若是结亲,总是早就将商贾人家的小姐杜绝门外,也是维持了血统的高贵。这就是官宦人家里讲究的门当户对罢?”
贾母笑道:“你小小年纪的,倒是极明白规矩道理的。虽然如今处处都讲究娘家势力,可是到底那王公贵族家里。有时候也不在意女方家里那一点子嫁妆,更讲究一些脸面上的光彩,王府里从来没有娶什么商贾人家的小姐的,或者有一二通房丫头会是这样身份罢,只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
说着又道:“只不过,也不能按身份论出身不是?我瞧着你们几个最是淘气,总不及宝丫头的。”
惜春笑嘻嘻地蹦了起来,惹得大姐儿也拉着她的裙角和她一起蹦,道:“我自然知道宝姐姐的好处,原是极稳重极懂规矩的,从来不做出格的事情。无风不起浪,只不知道,这个金锁,到底配的是玉呢?还是水呢?还是当初里,这个玉,指的也不是二哥哥玉,而是皇家里的姓氏?”
就在这时,也不等贾母说什么话,帘子一掀,王夫人带着探春,薛姨妈带着宝钗含笑进来了。
眼见惜春带着大姐儿在榻上乱蹦,王夫人难掩厌恶之色,只宝钗母女依然神色不改,只有笑意略淡些,想来惜春一番子身份的话,早给她们听了个明白,自然心中掩不住身份的卑微。
贾母笑道:“这么热天,难为姨太太还带着宝丫头过来,快些坐下,鸳鸯,吩咐人送上西瓜来。”
不等鸳鸯答应,薛姨妈忙笑道:“已经在姐姐那里用过了,竟不能再吃了,不然便是大肚子弥勒佛了!”
贾母也不在意,只笑道:“这话倒是真的,虽然如今天热,可是西瓜性凉,还是少吃一些才是。”
薛姨妈看着黛玉,笑道:“林姐儿,越发显得水葱儿似的,真真这才是国色天香罢了。”
听了薛姨妈的话,贾母但笑不语,并不似素日里还会推辞几句。
王夫人也点头赞叹了几句,瞧着黛玉裙角一圈梅花刺绣,分外精致,不似家里人做的。
薛姨妈又陪笑道:“宝玉模样根基又都是好的,和林姐儿又是青梅竹马,情分分外比人浓,倒不如我来做这个媒,成了这门亲事如何?老太太孙子外孙女都在一处孝顺老太太,再过几年,老太太还不抱上了重孙子?”
一席话说得三春姐妹凤姐儿妯娌以及黛玉宝玉皆是一惊,宝玉心中欣喜,黛玉却是恼怒。
贾母神色微微一动,随即淡淡地笑道:“前儿有个和尚说了,宝玉命里不该早娶,只等等罢!”
说着眼光在王夫人脸上一掠而过,笑道:“再说了,都知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姨太太是好意保媒,可是素来长兄如父,林丫头的哥哥还在呢,不得他的意思,我这个老婆子也不好做主。”
王夫人薛姨妈皆是一窒,宝钗面色更是一怔,却都满口里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王夫人才陪笑道:“这是自然的,宝玉和大姑娘年纪还小呢,也不急的,过个二三年也使得。”
薛姨妈又道:“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林姐儿这样才色俱全,又有根基富贵体面四角俱全的,依我上不得台面的见识,竟是定下亲事才好,不然还不得给别家求了去?你说是不是?宝哥儿?”
一席话果然说得宝玉心里也急了起来,虽然素日里疑惑薛家的金玉良缘,但是如今见他们竟说起木石姻缘来,亦不由得心花怒放,只暗暗道:“莫不是我和林妹妹一番真情感动了他们?所以愿意成全了我和林妹妹?”
想到这里,宝玉便伸手拽着贾母的衣襟,满面祈求之色。
忽又心里更加有些疑惑:“这样的好事儿,老太太怎么不应了呢?正好顺水推舟也全了我素日里的心思!”
贾母却当没见到宝玉的举动,只笑道:“这样倒好,我还巴不得我这外孙女儿,能寻个一心一意的人家呢!”
忽听外面一声朗朗的声音道:“本王倒是想听听,给谁寻个人家呢?”
猛然听到男子声音,又自称本王,满屋里的人都惊起来,知道必定是王爷之尊。
贾母忙叫李纨妯娌姑娘们都回避了,唯独宝钗不曾挪步的时候,给探春拉了一把,亦避了进去。
王夫人欲携薛姨妈回避的时候,贾母忙笑道:“你们也都是太太的,见见外客也无妨,况且按规矩是不得外男进内厅,必定是有极要紧的事情,才能破例。宝玉你也大了,自然该见的。”
王夫人听了,和薛姨妈只好罢了,迎了出去,果然见外面贾政陪着一名青衣男子进来。
王夫人和薛姨妈宝玉忙起来给贾政见礼,贾政道:“这是忠顺王爷。”
贾母忙带着王夫人和薛姨妈宝玉以大礼参拜,玉铭君伸手对贾母略弯腰虚扶道:“老太君免礼,小王倒是不敢受了。”
又道:“今日本王乃是得了一件极要紧的事情,竟是天大的事情,所以来查查到底如何,回去也好给皇上交代。”
听玉铭君说乃是为了查案,自然谁都不敢有什么异议,倒是贾母十分疑惑地问道:“不知道王爷为了查什么事情?老身自然不敢欺瞒王爷。”
玉铭君笑道:“老太君且慢,先说说眼前的事情才好!”
说着进了屋子便在上座坐了,又对进来的贾母道:“老太君也坐罢,莫累着了。”
贾母坐了之后,贾政自然是站着的,王夫人姐妹和宝玉还在大礼参拜,玉铭君不曾说免礼,两人也不敢起。
玉铭君理了理衣袖,淡淡地道:“下面却是谁呢?不曾见过,亦不曾闻过。”
贾政忙笑道:“一是内人王氏,一是妻妹薛王氏,现借居敝府,另外的却是小儿宝玉。”
玉铭君鹰眸锐利,扫过两人,淡淡地道:“都免了罢,虽然说本王贵为亲王,但是到底贾二太太是当朝元妃娘娘的亲母。”
王夫人素闻玉铭君心狠手辣,虽然水溶也和别人十分疏离淡漠,但是却不及玉铭君六亲不认的性子,况且王夫人更知宝玉和忠顺王府麾下的小戏子蒋玉菡交好,因此听了玉铭君这样淡淡的话,早已吓得脸色惨白,但是仍旧强自稳定。
过了良久,玉铭君才对贾母道:“小王原是为了查案而来,那知方才在外面,竟远远就听到什么做媒的事情,本王倒是想知道谁给谁做媒呢?什么时候官家的小姐,却没有官媒来保,只有一个低三下四的商贾人做保山了?这个规矩,老太君和政老不会明知故犯罢?”
听玉铭君口说此语,薛姨妈和已经回避了的宝钗都涨红了一张脸,薛姨妈仍强自稳定地忙躬身道:“林姑娘父母已没,哪里还要什么官媒来,如今只有老太太做主罢了,因此是小妇人给林姑娘做媒呢!”
玉铭君登时大怒,“啪”的一声,一个茶碗摔在地上打得粉碎,口中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本王问的是老太君和政老,难道你是老太君还是政老的?你回什么嘴?连这个起码的规矩都不懂得了?”
说着又怒道:“倒要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了,竟做这样混账的事情。父母没了,就没了出身不成?林姑娘是帝师之女,是皇上和本王的小师妹,那也是在贵戚之册的,连皇上都要顺着她的性子,什么时候她的终身大事要你个贱妇来保媒了?”
薛姨妈方才涨红的脸,此时登时褪尽了红,泛着惨白之色,自然不敢吭声。
玉铭君冷笑道:“本王早早就打发人来告诉了,若是谁做了不如林姑娘意思的事情,莫怪本王不顾及着两府里的脸面!你这贱妇倒是好大的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好一个大不韪的罪名!”
一听到“大不韪”的罪名三字,吓得满屋里的人都跪了下来,贾母自然也是。
玉铭君忙起身扶起了贾母,道:“老太君不用动不动就行礼的,你是林师妹的外祖母,自然也是铭君的长辈了。”
贾母道:“上下尊卑,这个道理老身还是知道的,自然不敢有丝毫违背。”
玉铭君听了便笑,道:“若是小师妹在这里,必定说本王拿着架子吓唬老太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