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曾熏香,行动之处却是淡雅清幽,极是宜人。
正在窗下吃茶,就听水溶笑道:“你们后面倒是热闹的,今日总算是给你出气了罢?”
黛玉侧眼就见水溶站在窗下看着自己吃茶,不觉笑道:“听你的意思,倒是你们都故意如此的。”
水溶笑道:“若她们不来,也没什么故意的,是她们自己拿脸面来碰铁门槛子罢了。”
说着又扶着窗台笑道:“我们原是想,她必定是来凑热闹的,所以设下了这个局,谁知果然不出我们所料。若是她们老实一些也罢了,只是越是想算计什么,我就要她越得不到什么!”
黛玉听了,轻啐了一口,道:“真真你们正经事情不做,偏做这些事情,说出去,倒是我的罪过了。不必你说,必定是忠顺王爷出的点子,你和卫公子就是帮凶了。”
水溶哈哈一笑,道:“罢了,管这些是谁出的点子,只要给你出气就好。薛家真真是今日丢尽了颜面,我倒是要瞧瞧日后她们还怎么呼风唤雨。”
黛玉只疑惑道:“怎么倒是有个戏子和她一模一样呢?瞧着倒是一人似的。”
水溶转而进屋,见黛玉娇容妩媚,气度雍容,不由得心中更爱,伸手在她粉嫩的杏脸上轻轻一弹,道:“我们想做什么是不成的?况我身边奇人异士原多,区区一个易容只是小事情。”
忽而一眼见到妆台上放着一个匣子,启开看时,却是几色小活计,便笑道:“好精致东西,给我的?”
黛玉笑道:“瞧你,这些有什么好的?偏你见了就要!”
说着从中挑了一个与他蟒袍相配的盘龙云海荷包与他带上,又端详了一会,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因老太妃打发人来告诉黛玉自己先歇着罢,水溶便与黛玉到园子里漫步。
秋日已至,处处黄花怒放,梧桐惊秋,片片的落叶似对母树不舍,迟迟飘然空中,不肯落下。
一枚红黄斑斓的梧桐落叶落在黛玉怀里,黛玉伸手拈着,道:“这叶子,岂不就是人生?总是有苦有甜。”
宝钗自负有倾国之色,空有满腹诗书,若是顺其自然而活,未必不能嫁得殷实人家,可是如今层层的算计,终究让她失去了所有,名声已坏,何来什么好姻缘好富贵之说?
她那样聪敏的女子,最是看得透世事,只是,造化弄人,反害了自己。
又见地上极多的落花,黛玉叹道:“今年的花儿落得倒是迟了一些,我好些时候没来,竟是辜负了这些花儿,若是埋了随土化了倒是干净,只给丫头婆子扫了去,还指不定倒在了哪个脏地方里,硬生生竟是作践了它们。”
水溶笑道:“让它随风飘零,落地而化,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黛玉看着他眼底深处,浓浓的情思,不曾掩盖,深深的目光,如最甜的爱恋。
碧空如洗,一树极粗大的桂花悄然盛开,星星点点,如诗一般……
且说王夫人回到家中,真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恼,只歪在床上细思如何挽回素日声名体面。
早知忠顺太妃如此言语行为,自己原不该图一时的畅快,带着宝钗去拜寿,碰了今日一鼻子的灰。
如今宝钗名声已然如此,虽然自己有心疼她,只怕未必还能娶她做媳妇了,便是自己答应,老太太和老爷也定然不答应,到时候倒是自己又没脸,也坏了在家里的地位,
王夫人禀性原没宝钗那样极多的计谋,想来想去,竟没有丝毫计策。
那宝钗曾心中暗笑湘云退亲,以至于权贵皆知,史家门前人可罗雀,哪里知道今日自己竟也落得如此,经忠顺太妃如此,自己便是无翻身之地了,只得回去家里放声大哭,却一无所计,只得忍羞暂且不出门,对外只说身子不好。
薛姨妈也是老泪纵横,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竟要宝钗跟着王夫人去北静王府?如今真是后悔不迭。
想起黛玉在北静王府里真是如鱼得水,人人爱怜,宝钗又妒又恨,心生一计,便径自往王夫人房中来。
王夫人怏怏地躺在床上,见宝钗来了,忙坐起来,道:“听说你身上不好,怎么过来了?”
宝钗滴泪道:“都因侄女之过,让姨妈在北静王府里失了脸面,因此今日来给姨妈赔罪来了。”
王夫人见她十分可怜,不由得十分怜惜,道:“我的儿,这哪里是你的不是呢?都是那个林丫头使狐媚子迷惑了那些个太妃王妃,竟给我们娘儿两个没脸。”
宝钗叹道:“虽然如此,到底还是我们自己碰了一鼻子的灰,还是侄女之过。”
王夫人本来不敢对黛玉如何,毕竟黛玉如今都是那些人的心坎子尖上的人,可是见宝钗这样可怜,不由得心中怒气陡生,道:“我就不信,竟人人都疼她的,没人能扳倒了她!”
宝钗迟疑了一会,道:“侄女倒是有一计,只不知道姨母的意思。”
王夫人听了忙道:“好孩子你有什么法子,且说来给我听听,我实在看不过她笑得那样张狂!”
宝钗低声在王夫人跟前说了几句,王夫人登时眉开眼笑,道:“正是,我竟没想到,只要她没了,她的那些东西,还不是咱们家的了?亏得我素日里还对她和缓了几日,早想到这个计策,还担忧什么不是咱们家的?”
宝钗自幼禀性和厚,待人又宽,原不肯做甚害人之事,只是如今自己已是身败名裂,万人笑话,千人唾沫,自然是想找个垫背的,这垫背的头一个,自然非黛玉莫属。
次日一早,却是下了些秋雨,绵绵不绝的,也让人心中好生气闷。
王夫人因宝钗之计,心胸大快,竟也多吃了几碗饭,重新梳妆打扮了,扶着金钏儿的手,到贾母房里请安。
不想没见到贾母,却见邢夫人也在外间候着,正抱着大姐儿凑趣,凤姐儿站在一旁说笑。
见到王夫人进来,邢夫人想起昨日里的笑话,暗自欢喜,好在自己虽然小气,外面的事情却一概不管,不然自己去了,只怕也是没脸的,因此便笑道:“二太太今日怎么这样早?可歇过来了?”
王夫人见邢夫人的脸色,就知道她不怀好意,冷冷哼了一声,道:“我好好儿的,有什么歇过来歇不过来的?”
邢夫人听了,便笑道:“这是自然,二太太原是大家闺秀,不是我这样出身的人能比得的。”
说着又对旁边的鸳鸯道:“老太太昨儿睡得倒是实,如今还没起来,我们也该小声儿些不是?”
鸳鸯笑道:“老太太不在家的,在林姑娘那里住着呢,这时候只怕也起来了,只没告诉太太,竟叫太太都来这里伺候。”
王夫人眸子中放出一些精光来,道:“老太太怎么不在自己屋里睡,却到林姑娘那里去了?”
鸳鸯听了笑回道:“也没什么,只是昨儿回来得晚了,紫鹃又去姑娘家里给姑娘收拾东西,老太太怕姑娘晚上睡觉怕,就带着姑娘一同在潇湘馆里歇息了。”
王夫人听了一怔,道:“紫鹃去林家收拾什么东西?”
鸳鸯侧头看着王夫人,笑道:“太太却不知道?昨儿在王府里见到了素玉公子,说家里什么都收拾妥当了,要接姑娘家去住呢,今日里只怕潇湘馆里也该收拾姑娘的东西了,好一并搬走,日后姑娘只有空的时候来陪老太太罢了。”
王夫人想起黛玉若是搬走,自己什么东西也不能得了,宝钗的计策再精妙又有何用?因此只撂下脸来,不悦地道:“这当我们贾家是什么了?她家么?爱来就来,爱走就走的?”
鸳鸯听了,淡然一笑,道:“太太莫不是不记得了?太太既然不记得了,我凡事却是记得清楚的。潇湘馆可是林姑娘的处所,皇家出银子造的,不管什么时候,可都是林家的,如何能说不是林姑娘的家呢?”
王夫人气息一窒,便道:“我到潇湘馆去找老太太去!”
看到潇湘馆门口停了几辆大车,王夫人眉头一皱,道:“这是做什么?竟是将我家的家当都搬走不成?小孩儿家的,不过几件衣裳首饰,哪里有什么极多的东西倒是要用这么多的大车?还是将房子都搬走了?”
雪雁正拿着册子点东西,听了这话,淡然一笑,道:“不知道太太说的什么话?我虽是奴婢,却照应着姑娘日常用具饮食,什么时候我们潇湘馆里吃用了贾家里的东西?既然我们姑娘要回家,自然自家的东西是要搬走的。”
王夫人沉默了一会,轻轻哼了一声,道:“话虽如此,我是管家的太太,也很该早些儿跟我说一声。”
雪雁眉头一扬,正要说话,春纤却笑道:“听说太太回来身子不大好,因此我们姑娘只跟老太太说了声,再者姑娘家距这里也并不是极远,早些儿搬出去,太太在这里管家,自然也轻松许多,不必再使唤人照应着我们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