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轻叹道:“大姐姐素日里放心吃用的东西,都是太太送进宫里的,只大姐姐是太太的心坎子尖上的宝贝,如何能在其中下什么劳什子毒呢?只怕是另有隐情。”
黛玉的话似是触动了贾母,双目陡然一睁,精光四射,似是想起了什么。
黛玉问道:“外祖母想到了什么不成?”
贾母摇头道:“没想到什么,只是心里有些奇怪,太太送宫里的药材,都是从哪里来的?凤丫头并没有跟我说起什么时候购置了那么些滋补的药材。”
黛玉听了笑道:“外祖母这样明白的人,怎么不知道必定是太太从薛家拿到的?那时候也送了极多的药材,皆是人参鹿茸雪莲茯苓等物,太太亦说是薛家所赠,只是紫云小心,外来的药材不敢叫我吃用,便皆命人埋入土中了。”
贾母亦是沉思,半日才慢慢地道:“到底那药材如何?”
黛玉笑道:“我可不知道,外祖母既问,就问紫云罢,她原也是极懂医术的。”
说着叫鸳鸯唤来紫云,将缘故与她说明。
紫云听了笑道:“说不得什么极滋补的药材,不过都是太太房里一些极腐朽的药材罢了,混做了一堆,也认不得是什么药材,只是药性早没了,自然不给姑娘吃的。”
贾母疑惑地问道:“既然是腐朽的,如何给玉儿?”
随即便明白过来,不由得气红了脸,道:“却原来打着这样的主意,我早知道她对玉儿不过面儿上和气,却未曾料到暗地里竟这样使坏,想必叫玉儿去抄什么劳什子佛经,也必定是打算在寺庙里弄坏玉儿的!”
紫云叹道:“老太君所料不错,听人打探的消息,竟是她们娘儿几个合计的,想雇人糟蹋了姑娘的!”
一席话惊得贾母脸都白了,颤抖着双手,连声音也在风雨中打颤:“她们的心,竟这样冷毒?”
紫云冷笑一声,道:“老太君是经历过极多世事的,这些事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为了自己的心自己的打算,连老子儿女都能不顾的,何况姑娘于她们只是外人,自然算计得更是理所当然了。”
贾母听了,垂泪道:“我只道她不过就是嫉妒心强一些,且不容玉儿比她们好罢了,哪里知道,竟是蛇蝎心肠!幸而玉儿不允,且又搬回了自己家,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下世的时候,如何跟敏儿和女婿交代?”
听贾母提到父母,黛玉心里也有感伤,好在父母如今皆在世,亦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只自己无法承欢膝下,有些美中不足,因此只软语劝慰道:“外祖母不必揪心了,我们如今明白,自然有防备的。”
迟疑了一会,脸上泛着丝丝红晕,美若天边朝霞,才轻轻地道:“再说了,还有玄雩他们呢,必定保我无恙的。”
贾母眼中泪水依然长流,道:“终究是这个家负了你,知道的恐怕只是少数,还不知道有多少都是咱们不知道的呢!”
紫云见祖孙两个说话,并没有吩咐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也不愿意告诉贾母,元妃吃的是薛家配给黛玉的药材,因此便悄悄下去了,只想着薛宝钗如今身子不好,传来消息说,王夫人亦送了极多的药材与她,想必,就是那批药材了。
黛玉给贾母拉好被子,轻声道:“外祖母虽然担忧大姐姐,到底自己的身子也是要紧的,若是大姐姐知道外祖母为她担忧成病,她心里也是十分惭愧的。”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叹道:“好孩子我自然知道,在素玉和你这里,我也清净了许多,只是终究放不下你大姐姐。她那样心气高的人,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我只怕她年轻,竟跨不过这个坎儿去。”
黛玉自然是默然不语,毕竟皇宫,原就是沙场,只是杀人不见血而已。
过了良久,似乎窗外的风轻轻透过纱飘荡进来,送来满屋金桂的幽香,让人不由得心神清醒。
思及素日里王夫人所恨所为,黛玉迟疑了一会,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舅母那样恨我呢?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我而已。”
贾母听了浑身一震,脸色微微有些变了,长叹了一声,道:“她恨你,更是因为你娘,我的敏儿。”
见黛玉不解,贾母才道:“你父亲青年中了探花,人又风流倜傥,家世清贵,那时候你祖父还任京职,又和皇室渊源极深,当时的皇上事事重用,宠信无比,可谓荣华富贵,惟此一家而已。不知道有多少媒婆踏破了门槛,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你父亲又何尝不是‘一家有男百家求’?那时候,你父亲人称为京城第一才子,都说容若宋玉,貌比潘安,还有一件趣事,只怕你也是不知道的。”
黛玉听到父亲风采,不由得深深仰慕,听到这里,果然好奇地问道:“什么趣事?”
贾母想起往事,也笑了起来,道:“若你父亲走在大街上,不知道有多少年轻媳妇姑娘簇拥上前,将他围得个水泄不通,都丢香包锦囊与他,以示仰慕。每每他过街,道上竟有无数锦囊香包,五色斑斓,煞是有趣,亦传为一时佳话。”
黛玉听了笑不可抑,道:“原来爹爹当年还有这样的糗事儿,我就没听娘说起过。”
贾母想起女儿女婿品貌才情,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不由得也开心起来,将元妃中毒一事亦放旁边,只对黛玉道:“若是你能陪伴你父亲膝下,只怕极多的事情你也是有耳闻的,只可叹他们夫妻两个,竟都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到这里,自己只贾敏一个亲生骨肉,她的去,宛如一把钢刀割着自己的心,不由得也泪水长流。
黛玉忙替她拭了泪水,道:“外祖母快不要如此了,若是娘知道自己不孝,惹得外祖母如此,她心亦不安的。”
贾母流了半日的泪,方才勉强止住,捏着手帕一面擦着眼角,一面道:“以你的聪敏才智,必定是猜测到了其中缘故罢?”
黛玉虽心中已有所觉,却不言语,道:“还要听外祖母告诉玉儿缘故呢!”
贾母叹道:“本来不想说出这些前尘往事的,既然你问了,少不得告诉你也好。当年就是因你父亲如此出众,所以极多的人登门求亲,都说大小登科可并列,连当时的皇室里,都想将公主许了给你父亲,招你父亲做驸马,却是你父亲自己婉言拒绝,皇室亦不好强求。
“那王家,当时还不曾和咱们家结亲,家里有两个小姐,一个闺名叫如花,一个闺名叫似玉,就是你舅母和薛家姨太太了。两人年纪差了两岁,虽不曾有极大的才学,却是一般的容貌端庄,体态丰腴,都说是旺家之相。那时候王家也没有如今这样升了外省大员的时候,在金陵虽然是极大的乡绅富贵,可是在京城里可不算什么了。
“两姐妹年轻心热,家教又不比咱们家,亦素来仰慕你父亲容貌才情,曾戏言要娥皇女英,共侍你父,王家亦是乐见其成。据说王家有一个仰林阁,就是当年为这两位小姐建的,高于众亭台楼阁,可望大街对面的林府,以慰两姐妹相思之意。
“你父亲那样的家世,那样的才情,虽不曾袭了列侯,可亦能入朝为官,可谓前途无量。王家亦曾登门将王氏姐妹许与你父,可是你父亲却是眼高于顶之人,况那时候年少轻狂,放荡不羁,不守世俗之礼,万人皆不入眼,更何况王家小姐?因此一言便拒绝,当日亦曾给那媒婆极大的没脸,王家十分含羞带愧,消停了好些时候。”
听贾母说到这里,黛玉便明白了好些,却原来前尘往事,致使今日,便道:“原来舅母和薛姨妈亦曾仰慕爹爹,所以深恨我娘竟能嫁给爹爹,更恨我如娘一般的容貌才情。”
贾母点点头,长叹道:“当日里我也不知此事,只因你舅舅也到了年纪,经媒婆一说,倒也是门当户对,女方性情又端庄,堪称大家闺秀,就给他娶了这一房媳妇,亦不曾想,竟是那王家的如花大小姐。不过闺阁中的事情,皆已过往,我也不好说什么,更不用拘于前尘,见她事事孝顺,处理得当,也极满意。
“可是你娘是何等金尊玉贵?又有极高的才学,满腹的经纶,与世上女子皆不同,我与你外祖父都是爱如珍宝,万事百依百顺,养成你娘孤高自许的性子,她又是生得风华绝代,只让人觉得可疼可爱,自然你舅母有些自惭形秽在心里。再者咱们家里规矩,媳妇须得侍奉翁姑,你娘自然也看不过她那般事事计较银钱的庸俗,因此处得甚是不快。
“你娘长了十五岁,我和你外祖父也舍不得她出嫁,自然没说婆婆家的,却是你舅母张罗着给她说婆家,当日说的竟是薛家的老二,就是宝丫头的叔叔了。原来薛家的一个女儿,就是前代嫁到了王家里的,也可说是亲上加亲,二小姐似玉嫁给了薛家的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