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因道:“也好,你们如今过得好,颦儿也会放心的。”
紫鹃只看着水溶怀中依然沉睡着的黛玉,气息尚在,脸色亦极红润,只是却没有清醒的迹象。
长叹一声,紫鹃先斟了一杯热茶递给水溶,“王爷喝杯茶暖暖身子,若是姑娘知道王爷不爱惜自己,必定恼了。”
茶杯却给飘然而来的玉铭君劈手夺了过去,也不怕烫地一仰脖吃尽了,才笑道:“他倒是期盼着玉儿师妹恼了他呢!”
可惜,昏睡中的黛玉,如何恼了他呢?
斜睨着身上略有些湿意的玉铭君,水溶也不说话,倒是紫鹃新妇不敢多见外人,急忙退了下去。
朦胧的雨雾中,望着水面上依然如碧半枯荷叶上,细细的雨丝落上,凝结成珠,悄然滑落的时候,激起一圈圈涟漪,隐隐送来荷叶淡淡的清幽,夹杂着岸上桂花的芬芳。
“留得残荷听雨声,听说这是玉儿师妹最喜的李义山的词句,面对残荷听雨,却不见小师妹醒来,也是人生之憾事。”
因有丫鬟摆了几样细致菜肴,还有一壶酒,两只杯,玉铭君自顾自坐下,便劈手夺过酒壶,自斟自饮,道:“前些时候我还在刀光剑影之中,今日却见到你们夫妻如此好花好景,好一对玉人影儿,一片风流旖旎,真像是做梦一般呢!”
冷冷冰冰的水溶默不作声,只冷眼看着玉铭君对景感叹,倒是不像他素日为人。
玉铭君突然自嘲一笑,道:“人生在世,总是要打起精神往前看的不是么?我孤孤单单一个人也走过来了,又何况于你?玄雩,你的才干人人有目共睹,可是突然荒废了早朝,倒是惹来无数非议。”
瞧着玉铭君孤单冷寂的身影,水溶亦无话可说,可心中亦是叹息,他也是英伟绝伦的男子,却为何竟独身至此?
语气淡淡地道:“朝中的事情,自有皇上做主,你加以辅助,我便是去了,也是手脚没个放的地方。”
玉铭君深深地看着他怀中紧紧拥着的黛玉,那容颜,依然让自己刻骨铭心,午夜梦回,亦是她隐隐的香影弥漫。
恨只恨,罗敷有夫,佳人无心。
“你的才干,原是无人不知的,在政事上比我更为得宠,你却弃若敝屣。只是,这玉儿师妹却为何迟迟不醒?”
水溶微恼地瞪着玉铭君,颇为讽刺地道:“你们已是游刃有余,况且我亦已是功成身退,何苦还来拉着我进去?再说了,颦儿一日不醒,我也一日没有精神去操劳那些事情。”
少却了怀中这名俏丽顽皮的女子,少却了那份心心相印的情思,自己的心啊,竟是如此的寂寞冷清,枫红紫鹃成婚的热闹,儿女的顽皮淘气,却始终都不能在自己的心中泛起波澜。
唉,他的心啊,早已紧紧地栓在了这个名叫林黛玉的女子身上,解不开,剪不断了。
没有她陪伴左右,心如止水,人如行尸走肉,不过一副皮囊。
玉铭君却是一面一杯一杯地吃着酒,一面还挟着菜肴放在口中大嚼,赞叹道:“到底是你们北静王府里雅致,菜肴也是如此清淡美味,我那府里的菜肴,无非就是大鱼大肉,油腻得很,让我很是没有什么胃口!”
酒酣耳热之际,瞧着酒菜也给自己吃得差不多了,玉铭君才淡然道:“你如今抽身倒也是好,想当日里北静太王也是抽身甚早。我也打算再过一些日子,就暂且跟皇上告假,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水溶却吩咐人另行换下杯著酒菜等物,又命人在身畔的小几上笼了一把子百合香,香烟袅袅,秋雨绵绵。
只不过玉铭君身上的酒屁臭气倒是给这美不胜收的景色,添了那么一点美中不足的瑕疵。
听闻玉铭君欲告假出游,倒是让水溶有些诧异,不觉打量着他道:“吃错了什么不成?怎么想起来出去游山玩水了?”
玉铭君举杯对他一笑,神色之间也有些自嘲,道:“我素知皇上多年来虽然对我们兄弟情深,可是如今功高震主的时候,你退步抽身最快,以陪伴玉儿师妹为由还了兵权,他亦不强求,更不用担忧什么了。到底我是玉家的人,这刘云拿着当年义忠亲王的旗号谋反,他如何不惦念着我也是姓玉的?我走了也好,他亦放心。”
水溶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伴君伴虎自古云,无官才是一身轻。文种灭吴越王忌,鸟尽弓藏走狗烹。”
玉铭君淡淡一笑,亦大有感触:“正是这个话了,人间天子从来没有与谁平起平坐的道理,不管是何等兄弟情深,也敌不过那九五之尊的位子,共事的时候却是可以如此称兄道弟,可是一旦天下初定,君臣分野陡然滋生,我亦不是傻子,该退步的时候绝不迟疑。”
玉无痕隐隐已经有些忧心,怕的就是玉铭君和水溶手掌兵权,日益坐大,对江山社稷亦构成威胁。
他水溶自负聪明,可这玉铭君却也与自己不相上下,果然已经有所察觉。
玉无痕身在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从刘家抄没的那一日起,便已肩负着天下江山之道,不会再由着他们以往那样君不君臣不臣的了。
人生在世,就是如此无奈,并没有谁能真真正正地风花雪月,为了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平安,不得不去周旋,也不得不做出一些代价,即使不喜欢这些富贵,也要富贵加身,拒绝与否,都会惹来疑心。
或者,也都是因为兄弟几个都有着如此沧桑的心,所以更会向往着一种纯澈的心思,一种真诚的情怀,而这个,就是不染尘埃的黛玉,会让那种郁郁红尘中的悲怆,有着久久的宽慰。
“不错,你出去走走也好,反正如今四海升平,万宴皆清,很不用我们再来做什么。”
玉铭君露齿一笑,带着一些醉意,道:“是啊,荣华富贵一场空,早些退步早些安心,皆大欢喜之事,我又何乐而不为?”
绵延不绝的秋雨,似是重重地打在了他心中,有些悲哀,却也有些,可笑。
没有权势富贵束缚的时候,整个身心都是不由自主地轻松起来。
两人相视而笑,玉铭君伸手又捶了水溶一下,道:“我孑然一身,说走就走了,什么时候归来也不知道。倒是有些可怜你了,一大家子皆在京城,虽然都是如此淡泊名利,但是万事还是要小心,朝廷上的一些达官显贵,不会没有那种背地里算计的小人,以防他们在皇上跟前颠三倒四地胡言乱语。”
说得水溶悚然一惊,玉铭君说得不错,历代皇帝,不管是多么英明神武,总是对于谗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瞧着水溶脸上变色,玉铭君倒是有些好笑地道:“只怕倒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毕竟咱们都是从小儿一同长大的,他深知你心在山水之间,不会如此轻易相信谗言的,你就放心罢!”
水溶极淡然地道:“你亦说得不错,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我心中自然也是要防患于未然。”
以玉无痕的心意,素来都是视他们为心腹,但是那的确是共同剿灭乱臣贼子的时候,日后的心思如何,谁能知道呢?
玉铭君一个人,对生死自然是早已看开了,可是他水溶却上有高堂父母,下有儿女,还有他最爱的妻子,他万事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冒险,他亦要小心翼翼,毕竟,置身朝廷,本就是如履薄冰。
不管有多大的富贵,多大的权势,或者又有多大的优越,但这些都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所赋予的,他亦能轻而易举地收回,所以,才会有当初越王勾践灭吴之时,范蠡功成身退走得那样轻松自在。
狡兔死,走狗烹,文种的死,给后人的警示太多太多。
一时之间,京城隐隐又有些闲言碎语,玉铭君的告假,水溶交权,只为陪伴沉睡不醒的妻子,北静王府霎时门可罗雀。
玉无痕却不得不暗赞水溶和玉铭君的聪明,果然是知朕心意,因此赏礼无数,品级又升一级,北静郡王晋封为北静亲王,只要没有真正手掌天下兵马大权的人,那么他的子孙也会继承一个稳稳的江山社稷。
北静太王和太妃以及林如海和贾敏两对夫妻,早已不理俗事,便结伴去游山玩水,家里的事情,自有儿女料理。
老太妃却因年迈,便仍旧在佛堂诵经念佛,闲了的时候,逗弄着她这对聪颖可爱的曾孙子曾孙女,心中如今也是极其满意。
小水灿在老太妃膝下抱怨道:“老祖宗,娘娘什么时候起来呢?比小灿灿还懒!”
老太妃看着窗边已经在练字的水煜一眼,才笑着抚摸着小曾孙女的脑袋,问道:“小灿灿想娘了,就去看娘。”
“才不要!娘娘怎么可以这么坏呢?没有娘娘陪着小灿灿,小灿灿睡觉也不安稳耶!再说了,再说了,娘娘身上好香香,小灿灿也想香香嘛!怎么可以一直睡下去不理小灿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