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称呼周天为道友,并不是由亲近变得生疏了,而是因为这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
小娜依和素问是很好奇,这没什么奇怪,女孩子都是有好奇心的。
萧锋、陈锋和金罗也都是一脸的好奇,都想知道这个曼妙的身姿下的那张脸,究竟是绝世惊艳,还是丑陋堪盐(丑的堪比钟无盐)。
一般女子蒙面纱,不外乎四种可能,一种是民族风俗,一种是隐藏身份,一种是长得太美,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最后一种,则是因为长得太丑,不敢示容以人。
第一第二种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在宗派之中,是不大允许那样做的,所以便只剩下后面两种可能,是太美,还是太丑?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无关男女。
诸惜雨只是犹豫了一瞬,素手伸到脑后一扯,盖住了头和大半边脸的面纱便被她揭了下来。
揭下来的瞬间,萧锋、陈锋和金罗三人都是一脸的失望,而小娜依和素问则是一脸的怜惜和同情,至于周天,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因为不管美丑,在这四人决定跟着他的那一刻起,他们都是他的兄弟姐妹。
一张绝世的容颜之上,一块云状的褐色印记从她的左颊斜往上,一直延伸到鬓角耳际,褐色虽然不是很深,却似是生在了肉里,无法抹祛,使得这张本该惊艳绝世的容颜,看起来丑陋而恐怖。
“诸位是不是感到很失望?”诸惜雨平静地问道。
她早就习惯了别人厌恶和鄙夷的目光,尤其是小时候,同龄的人都不跟她玩,还会嘲笑她、侮辱她,把她当成灾星一般,如果不是她有着绝佳的修炼资质,此时的她,或许还会活在别人的嘲笑与讥讽之下,做一个内心孤独、厌恶世人的女孩。
她脸上的褐色印记,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而不是后天生成的。
小时候的她生活在一个村落之中,不知父母是谁,收养她的是一个老婆婆,据老婆婆说,她是老婆婆在她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在村外捡到的她,再根据她脖子上挂着的一块“诸”字玉佩,给她取名诸惜雨。
老婆婆说,夕与惜同音,但夕字不好,夕雨夕雨,如同黄昏后的落雨,没入大地,迎来的是夜的黑暗,所以老婆婆把夕字改成了惜,意指要她珍惜生命,过好每一天。
这些,都是她五岁之前,老婆婆经常跟她唠叨的,所以她记忆特别的深。
在她五岁的时候,那个老婆婆就因病逝世了,后来都是靠邻居的接济艰难生活了下来。
但村里同龄的孩子对她都很不待见,常常欺负她、嘲笑她,使得她一直生活在自卑与内心封闭之中,小小年纪便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孤独寂寞和痛苦。
如果不是六岁那年遇到师尊,把她带到青城派,她现在也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她跟着师尊进了青城派之后,同样因为脸上的胎记,受尽了鄙夷厌恶的目光,很多人都认为她脸上的胎记是不祥之兆,说她是灾星,让她即便是进了青城派,仍然内心封闭、惶恐不安,几乎是把自己完全封锁了起来。
后来还是因为师尊的开导,再加上她绝佳的资质,使得她在修炼之上表现出了惊才绝艳的天姿。
随着她的实力越来越强,同门对她的嘲讽越来越少,欺负她更是不敢了,反而是对她越来越敬畏,这让她重拾了信心,使她懂得,只有自身的强大,才能让别人敬畏,才能让别人不敢欺辱她。
自从心里的结打开之后,诸惜雨便不再在意抑或说不再去想自己的容貌,不去想自己脸的这个胎记,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修炼之上。
所以看到萧锋等人的目光,她的反应很平静,很平淡,这是她早就料想到的结果。
看到小娜依和素问的反应,她心里有些感动,也仅仅是有点感动而已,她是诸惜雨,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不过,看到周天一脸平静的样子,诸惜雨眸子深处掠过一抹讶异,旋即是一阵的感动,这是真正的感动,不同于小娜依和素问的同情予她的那种感动。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男人在看第一次看到她的脸蛋时有这样平静的表现,哪怕是宗门中那些年纪很大、涵养很好的长辈,第一次看到她的容貌时,也没有如此平静的表现。
她不相信周天是一个心机深沉、把自己隐藏得很深的人,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周天根本没有介意她脸上的这块胎记,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容貌,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别。
看着周天那平淡的目光,看着他那毫不掩饰地看着自己的目光,不知为何,诸惜雨竟然有些难受地低下头去。
因为感动,而生自卑。这是她八岁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情绪,她觉得她不配这样让他欣赏,不配让他在看着自己时带着这样的目光。
那一刻,她的心跳跳得很快很快,甚至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心理的复杂,恐怕近十九年来都从来没有过。
周天哪里会料想到,因为自己认真而平静的看她的脸,竟然会让这个看起来才十八九岁的少女,心理竟会发生如此奇妙而复杂的变化。
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介意过诸惜雨的容貌,没有介意她脸上的那块胎记。
姑且不说裴青青脸上那纵横交错的疤痕面孔是何等的恐怖都没有吓到他,只说在天行孤儿院他的那帮弟弟妹妹中,就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的脸上带着很难看的胎记,那两个弟弟妹妹原先也是极度的厌恶自己脸上的胎记,最后还是他把他们从那阴间的心理阴霾中带出来的。
他对这样的胎记,早有免疫力,不会歧视,也不会加诸同情怜悯的情绪在其中,而是把她们当成正常人来对待,因为不管是歧视、同情还是怜悯,都会让她们感到自己的怪异。
这不仅是他的经验,也是他对待她们的真正心态。
“诸师妹,你没事吧?”周天见她被自己看着看着,竟然低下头去,好像有些难受的样子,不禁担心地问道。
“周师兄,你……你没被我脸上的胎记吓到?你不介意?”诸惜雨很不想问出这个问题,但不知为何,在周天问到的时候,她却是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问出之后,心里却是隐隐有些悔意,甚至有一些惶恐,期待的心情反而没有多少。
惶恐是害怕听到周天介意的回答,不大期待是因为她知道,如果她不问出来,这个问题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答案,她心里或许反而有一丝念想。
在那一刻,诸惜雨的心是真的乱了。
然而,周天却是浑不在意地笑道:“不就一块胎记吗,这有什么吓人的?你应该这样想,这是生命的印记,是你父母给你生命的延续,不管美丑,不管它长在你身上的哪个地方,都是授之父母。
“每次你看到、想到这胎记,都会想起父母,想起那两个赋予你生命的人。很多东西都是天意使然,无须去介怀。美的不一定就是福,可能是祸;丑的不一定是祸,可能是福。
“或许你更可以这样想,若这胎记是福,这也许是你在承受父母的祝福和恩赐,是他们为了保护你而令其长在脸上;若这胎记是祸,有可能是他们前世造了孽,你身为子女者,这一世要代他们赎罪。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没有绝对的美与丑,反正在我的眼里,我就觉得诸师妹你脸上的这道胎记很漂亮,很有魅力,刚才我认真看着的时候,都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它。”
周天的眸瞳坦坦荡荡,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直视诸惜雨的眸子,没有任何的闪烁,就象是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一样。
“诸师妹是一个孤儿……”杨通在旁边小声嘀咕道。
周天耳力何其之尖,闻言微笑道:“孤儿怎么了,我也是孤儿,我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在孤儿院生活,我在孤儿院的那些弟弟妹妹中,就有两个脸上同样长了胎记,但是他们在明白我刚才所说的那些道理之后,每一个人都活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没有人会嫌弃自己脸上的胎记。
“也没有人会发嫌弃自己那从未见过面的父母,更谈不上怨恨,他们唯一遗憾的,便是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被父母遗弃。我小时候也曾想过无数次,有过埋怨、有过愤怒,但后来我也想通了,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纵然他们抛弃了我,也肯定会有不得已的原因。
“就算他们是因为一些不痛不痒的原因抛弃了我,我也不应该怨恨他们,毕竟他们给了我生命,让我看到了阳光,看到天,足踏了地,如果这算是孽,父母的孽债,就由我这个做儿子的来偿还吧!”
听到周天的最后一段话,诸惜雨突然娇躯剧震,两颊泪珠儿哗啦啦地淌流而下,整个人瘫软的差点跌坐下去。
为什么会被父母遗弃,这一直是诸惜雨心中的一根刺,这根刺刺的她比脸上的胎记带给她的痛还要强十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