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宪六年,九月,祁连山中部一个隐秘的小山谷。
夕阳西下,远远望去,高高的雪山顶上是冰天雪地的一片银白,然而往下,眼前这个小山谷却是层林尽染,秋意盎然。
星星点点的深绿是傲雪的松杉,下面是被霜风染成红色的低矮的灌木丛,偶尔一棵金黄的乔木,色彩鲜明亮丽,仿佛能让人的心也跟着绚烂起来。
温暖的空气不同于山谷外雪山顶上的严寒,这里是莽莽群山中一个隐秘的洞天福地,如梦如幻。
一缕清越的箫音在山谷中回荡,仿佛能带人穿越重重的时间与空间,眼前恍然出现一个白衣翩然的女子,独自行走在蔚蓝的天空下一个鸟语花香绿意盎然的山谷中,闭上眼睛也能看到那宁静的小溪、清碧的草、和煦的阳光……
箫音里充满了生机与柔情,恍若吹箫的女子那一颗孤寂却满怀期待的少女心……
那是个十五六岁少女,一头长长的青丝用一张旧棉布手帕束在身后,没有挽髻。她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夹棉外袍,裙摆上还打着几个补丁,虽然干净清爽,但浑身上下一件首饰都没有,朴素得甚至有些寒碜。
然而朴素的装扮并不能掩盖她天生的清雅秀丽,那细致如瓷的肌肤,如梦如画一般精致的五官,糅合成一副清丽出尘的容颜,特别是那秋水含波的双眼,盈盈欲诉,仿佛包含千言万语,令人一见难忘。
她坐在一块灰白的大石上,身后是一棵高大的乔木,一树金黄的叶子在余晖的照映下异常艳丽。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在她的头顶,黑亮的发丝闪耀着七彩的光晕,远远望去恍若神女。
忽然,她放下手中的紫竹箫,起身遥望东方,神情在霎那间变得紧张而期待。
东面,山谷的入口是一片树林,但见一群黑色的大鸟扑腾着飞入天空,林间也隐隐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一阵晚风拂过,空气中竟然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看样子似乎有很多人啊!会不会是爹爹回来了呢?可空气中那么重的血腥味儿,难道有人在追杀爹爹?
云桥握紧手中的紫竹箫,一颗紧张焦急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回头望了望山坡另一面隐藏在树林中的一栋小木屋,略一迟疑,已经飞快地掠下山坡跑回家去。
当云桥带着自己的“武器”悄悄摸到树林里,眼前的一切让她差点惊叫出声……树林里果然有很多人在互相厮杀!
殷红的血喷洒在地上厚厚的积雪上,宛如一簇簇盛开在雪地上的红梅,美得妖艳,却令人触目惊心。
云桥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心里充满了死亡的恐惧。她恨不得一个瞬移离开这里回家去,却又紧紧抱着藏身的大树挪不开脚步。这么多人,一个个浑身鲜血看不清容貌,爹爹会不会在里面呢?爹爹说了,这个山谷非常隐秘,外人是很难找到这里来的……
攸关性命,云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深深吸了几口气,一手捂着胸口,悄悄探出头去仔细观察相互厮杀的两群人。其中人数较少的那群人穿着盔甲,提着刀剑和长矛,看打扮似乎是汉人,约摸二十来人;另一群头戴羊皮帽,一个个都蓄着大胡子,腰圆臂壮手提弯刀,应该是突厥人。
祁连山原本是突厥的势力范围,出现突厥人并不奇怪,但是他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杀人的呢?这些汉人又是怎么回事?看样子好像是自己前世从电视里看到过的古代士兵……
难道突厥又跟大秦打仗了?还是大秦派兵攻打突厥,结果被人家追杀到了这里?还好没有看到爹爹,或许这些人只是无意中闯进来的吧?
云桥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去想。她只知道,等会儿突厥人将这十多二十个汉人全都杀光了,走出山谷,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隐居的小木屋。到时候她怎么办?那些突厥人在山里看到一个少女,还不把她吃了?
想到自己可能被眼前这群残暴肮脏的男人奸污,云桥恐惧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怎么办?怎么办?
耳边充斥着刀剑入肉的声音和隐忍的痛呼,鼻间是浓郁的血腥气,云桥脸色苍白,头上直冒冷汗。不行,不能坐在这里等死!她再次小心地探出头去仔细观察,寻找生机。
但见那些突厥人约有三百多人,除了正在参与战斗的一百来人,还有两百多人远远地站在一边看,可是站在中间的那个首领模样的人却又很像个汉人,只是一副阴险凶恶的样子,令人一眼便忍不住心生恐惧。
这时,只听一个年轻的声音豪气地吼道:“兄弟们!咱们杀了一百多突厥蛮子了!埋骨于此也不冤了!我们是靖北军的骄傲!我们的父母妻儿将以我们为荣!靖北军无敌!”
“靖北军无敌!”其余汉人一起高呼。
而后,他们士气一振,继续杀敌……
原来这些汉人是守护大秦北部边关的靖北军!
云桥三年前跟爹爹出去的时候倒是听说过靖北军的大名,据说那是一支军纪严明、战斗力很强的军队,十多年来打败了突厥多次进犯。
看着林中的杀伐,看着刀光过后喷射而出的鲜血,听着那些靖北军士兵英勇的呼喊,双眼含泪的云桥忽然感到热血沸腾,心竟然也不颤抖了。她抬起袖子迅速擦去眼角的泪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篮子,果断地掏出打火石生起一堆堆火来……
树林里忽然冒出一股股浓烟来……
突厥没有参战的士兵时刻关注着战场,最先注意到这股不同寻常的烟雾,可是,所有前去探查的人都迅速晕倒在烟雾中,让他们很是畏惧。那个汉人模样的首领看了看整个战场,立即下令增派了一队士兵过去扑杀靖北军,他自己却带着剩下的人迅速往后撤去。
云桥点了五堆烟,放上自己特制的迷药,此刻已经躲到了一棵大树上观察敌情。见靖北军的士兵又有好几人受伤了,云桥不断在心中祈祷着缓缓扩散的烟雾能飘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终于,白色的烟雾弥漫过去了,云桥抱着树干紧张地盯着下面的战场,不断在心中默念着,倒下,快倒下……
因为敌人陡然增多,而靖北军的十多个人又已经疲惫不堪了,不过片刻之间,又有好几个人受伤,甚至还有三人重伤倒下,不知是死是活,局势越发紧张。幸而就着这时,那股烟雾终于扩散过来了,无论靖北军还是突厥人,片刻之间全都晕倒在地。
云桥抓紧时间飞下地来,掏出解药帮靖北军战士解毒。好在双方虽然晕倒在一起,却很好区分,云桥并不担心救错人,她只担心时间不够。那些突厥士兵只是暂时离开了,谁知道他们走了多远?是不是一直躲在树林里偷看?说不定就会冒出来了!所以,她必须在烟雾散开之前将这些靖北军的人全都带走才行……
凌夏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是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才醒过来的,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
那是个女子,个头不高,一身灰白色的棉袍,虽然很旧了,打了好几个补丁,但非常干净,看起来感觉很是清爽。她有一头黑亮柔顺的长发,却只用一条月白色的手帕束起来垂在身后,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甚至连一根荆钗都没有,俭朴到极致。
此刻,她正蹲下身,将手中的瓶子放到另一个人的鼻子下面。她是在为他们解毒吧!他记得自己就是在闻到一股怪味的时候醒过来的。
“将军,你怎么样?伤重不重?”
凌夏闻声回头,只见军师杨信已经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向自己走了过来。凌夏也试着站起来,却感觉双腿有些不听使唤。他咬着牙扶着身边的大树艰难地站起来,说:“我不要紧,伤得不重!兄弟们怎么样了?”
凌夏一边问一边着急地四下看了看,可惜这里林木茂密,他也只看到几个人缓缓坐起来。
听到他们的话,云桥回头看了一眼,想不到这个年青人竟然是个将军。听声音,他应该就是先前第一个高喊靖北军无敌的那个人吧?云桥知道他担心自己的士兵,便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能将他们救回来!对了,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凌夏情不自禁怔了一下,硬生生吸了一口气。他万万意料不到,俭朴陈旧的衣袍里面竟然包裹着这样一个清丽绝伦的少女!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因一个女子的容貌而感到震惊。
如果说自己那个总是打扮得花姿招展、有着兴庆第一美女之称的小妹像雍容华贵的一朵牡丹,那么这个女子就是一朵默默开在山泉边的深谷幽兰。这个女子的美,不在五官的精致,无须华丽服饰的修饰,而在于那份气质的纯净自然。看着她,耳边仿佛听到林间一泓山泉正淙淙流淌,眼睛里恍然看到蔚蓝的天空上一抹淡淡的流云,鼻间似乎隐隐闻到一缕淡淡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