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矜知道他还是想开导自己不要那么悲切,心中感激,郁气不知不觉中消散不少。
众人均已入座,柳如烟回头一看,只见洪飞扬与柳子衿手拉着手遥望着江面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们逆光站在船舷边,看不清面上神情,但两个人之间的那种自然与温馨却悄然散发开来,仿佛一道平凡幸福的风景。柳如烟心中一动,不敢继续想下去。
“二位公子请入席!”
柳如烟的声音真的很好听,那样的绵软温和而又带着几分清脆,子矜想,她如果唱歌一定好听。只可惜自己的嗓子在离开将军府的时候被烟熏了一直没好利索,后来被穆甘强迫的时候又哭得太厉害,而后丢了孩子更是经常哭到半夜,嗓子经不起这般折磨,已经彻底坏了,嘶哑低沉,比少年还像男人,这也是她女扮男装少有人怀疑的原因之一。
柳如烟将子矜引向主位,子矜脚步一滞,身形一转,依旧坐到飞扬身边。佳人有意,可惜她不是他啊!还是不要让那个人家误会的好!更何况李明道面前,她可不敢托大,这主位是万万坐不得的。李明道可以任由一个不知底细的柳如烟坐在上面,却绝不能容忍一个知道他身份的柳子衿坐主位。
柳如烟心里不无失望,当然,她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古人有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其实也不过在上层社会中才注重这些,下九流之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吵吵嚷嚷,热热闹闹,那才有气氛。
而妓馆恰好是下九流之一,尽管柳如烟是清倌,又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讨客人欢喜依然是她的生存之本。身子不让人碰,又要让人心甘情愿掏银子,言笑晏晏讨人欢喜就必不可少了。因而,席间她自己其实没吃什么,却往往妙语如珠博众人不住发笑,又频频劝酒,使得席间的气氛非常热闹。
柳如烟准备了好几种酒,随客人的兴致,喜欢什么上什么。
洪飞扬本来不让子矜喝酒的,他知道她身体不好,昨日才吐了血的,如何能喝酒?可是子矜不听劝,还斜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无限伤痛万分期待地望着他。飞扬心中一痛,只好随她了。相比身体的伤,心里的伤更伤人一些吧!
虽然借酒消愁不好,但只要能让她暂时忘却痛苦,有一刻的开怀也是好的。以后他会慢慢治好她的,他对自己有信心。
飞扬帮子矜要了此间最贵的葡萄酒,可惜柳如烟也只有一小壶。飞扬无奈,只好又要了一壶米酒。
子矜看着白玉杯中深红色的葡萄酒,眼前又是一片泪光朦胧。恍然中,她仿佛看到辰儿的笑脸,红扑扑的,正甜甜地叫着妈妈……
一杯饮尽,她又续了一杯,每一杯中都有孩子的影子。她一口一杯,简直将这难得的美酒当水喝,看得李明道直摇头。就是他这个皇帝也没这么糟蹋过西域来的葡萄酒啊!
子衿一边喝一边想着孩子的音容笑貌。喝完了葡萄酒就喝米酒,只觉得这酒香香甜甜的特别好喝,一点没意识到自己在喝酒,而且是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喝酒。
在她心里,只有一个聪明可爱香香软软的孩子而已。辰儿,如果你一直呆在妈妈肚子里不出来,那该多好啊!妈妈就不会把你弄丢了,我们也就不会分开了……
“子矜,你还好吧?”飞扬看她一杯接着一杯,却又泪眼朦胧的不说话,知道她又想起了伤心事,忙岔开话题道,“原来我们的柳大才子是个酒鬼!要不要把酒作诗?”
子矜摇摇头,将杯中的美酒一口饮尽,忽然站起身来道:“我给大家唱个歌吧!”
有柳如烟这样的绝代佳人在,在场众人大多将注意力放到美人身上去了,也没怎么留意黛湖双璧喝了什么酒,喝了多少酒。当然,有些人是例外的。
李明道就无时无刻不在用余光注视着子衿。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不过一个有几分才气的狂妄的江南才子罢了!就是招揽过来也未必有什么大用。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想看看那个柳子衿在做什么。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那个柳子衿今日神情是不太正常的,她动不动就会失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只要他一开口,她很快就会清醒过来,让他很是怀疑,难道柳子衿是在想他?每次想到这个猜测,他心里就莫名的激动。
听到柳子衿说要唱歌,他微微一怔,少有男子喜欢唱歌的,更何况子衿的声音并不太好听。但那份诧异很快就变作了期待,子衿在诗词上极有才华,她的歌想来也是与众不同的吧?
子衿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到船舷,飞扬不放心地紧跟在她身后。只见她一下子跌坐在船舷上突出的木板上,而后便掀开丝幔趴在船舷的木栏杆上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不只是洪飞扬紧张,连李明道和柳如烟也紧张起来。
刚才子衿就在喝闷酒,难道他有什么伤心事么?
“子衿,要是不舒服我们就回去休息吧!”洪飞扬生怕她掉下水去,赶紧坐到她身边拉住她一条手臂。
“不,不要。不要回去!他都不要我了,还回去做什么?”子衿喃喃地说,眯着眼睛回头瞥了飞扬一眼,却又忽然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睁大眼睛道,“要不然你想个办法,帮我把孩子偷出来?”
“好,明天我就去找人。我们还是坐回去吧,你也吃两口菜。”飞扬一口应下,想扶她回席上去。好在此刻丝竹之音颇为嘈杂,其他人也没有仔细留心他们说什么,不然,这样的话不引人怀疑才怪。
“不急,我说了要唱歌的。”子衿又坐下来,掀开丝幔,目光迷离地望着已经暗下来的天幕,而后又看了看水面上倒映着的灯光凄然一笑,开口唱道:“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她的声音的确不太好听,可是曲调新颖婉转,歌词动人,听起来反而倍感哀婉。厅中众人一听之下立即安静下来,默默地望着她的忧伤,凝神细听。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明朝清风四飘流……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爱情两个字好辛苦。
是要问一个明白还是要装作糊涂,知多知少难知足……”
她泪眼迷蒙,神情哀伤,背靠着船舷唱得很投入。洪飞扬坐在她身边,听着她唱新人笑旧人哭的时候,心中一阵刺痛。究竟是什么人紧然如此狠心伤害她?
“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
花花世界,鸳鸯蝴蝶……
在人间已是颠,何苦要上青天?
不如逍遥人间……”
原来是为了情伤……听完她的歌,所有人都明白了,但同时又不明白。他们无论如何想不通,像子衿这样才华横溢貌比潘安的才子,怎么还会被女人抛弃?
连李明道也一声叹息走过来安慰道:“知多知少难知足,这话说得真好!子矜不要难过了,女人就是这样,可以疼,可以宠,但绝对不能把心给她们!你年纪还小,见识太浅,等过两年经历的女人多了就会知道,只要权势在手,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子衿望着李明道在说起女人时一脸的愤然与不屑,呵呵笑了笑,却又忽然指着他的鼻子道:“我讨厌你!”
李明道面色一僵,洪飞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听她继续骂道:“竟然说女人坏话!女人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可爱、最美丽、最伟大的人你知不知道?你竟然敢看不起女人!我讨厌你!”
李明道看着醉眼朦胧的子衿一副气愤不平的样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恼怒不得,哭笑不得。
“子衿,不要胡言乱语!”飞扬紧紧拉住她,心中也有些忐忑。李公子该不会恼怒,不会怀疑吧?
李明道看子衿如此模样,哪里还能生得出气来。他摇摇头径自走开了,口中低叹道:“到底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飞扬担心子衿醉糊涂了乱说话,立即扶着她起身去客房休息。却不想子衿能摇摇晃晃站起来,没走两步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正好吐在飞扬胸口……
众人一见,纷纷过来帮忙。但是把子衿交给别人飞扬怎么放心?他目光匆匆一扫,就将子衿交给柳如烟道:“如烟姑娘是女子,想来细心些,就麻烦你将子衿送去客房,静宽换了衣裳便来。”
柳如烟心中仰慕子衿才华风仪,又疼惜她为情所伤,更感动于她怜惜敬重女子的心意,一颗芳心早已经交付与她,自然乐意之至。她小心地扶着子衿去客房,心中诧异这柳公子竟然如此瘦弱,一点都不沉。当然,她没有扶过别的男子,没有比较,自然也没有疑心什么。
洪飞扬找了另一间客房,用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简单梳洗之后便赶去子衿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