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婕妤让她进去,陶心小心翼翼托着,脚步不敢太快,只闻得茶壶发出几声叮叮之音,她越加小心,孤夜孑望着她一步步走近,放在膝盖上的大掌,在瞬间收紧。
转过身去,同施婕妤说上几句话,陶心见二人相谈甚欢,步子便急忙走上去,“娘娘……”
脚下,忽的被什么给绊了一下,她始料不及,手上的热茶尽数泼出去,孤夜孑深邃的眸子咻然聚在施婕妤身上,心中,万千情绪拧成一团,堵在了胸口。
施婕妤惊吓万分,慌忙之下,赶忙伸出两手去挡着自己的脸,这般危急关头,若是真有武功,一般都会自然以内力将它拨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想也不想的,男子振臂一挥,那迎面砸来的茶壶被甩在边上,溅出来的水渍,泼满他整个手臂。
“啊……”陶心吓得小脸煞白,慌忙跪下来,“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施婕妤显然还未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她两手捂着脸,听到茶壶撞在地面上发出碎裂的碰撞声后,才慢慢睁开眼睛,瞳仁中,漾着几分氤氲,显然吓得不轻。
“皇上……”嘴唇哆嗦,她心头一酸,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不想活了是不是?”孤夜孑勃然大怒,一脚将陶心踹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把怒火,烧得极为炙热,心中的烦躁越加厉害。自己,竟然不信她,差点就那样伤了她。
陶心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一下,额上冷汗涔涔,显然伤的不轻。
“皇上,让臣妾看看您的手。”施婕妤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将孤夜孑的手接过去,撩开了袖子。所幸是冬日里,衣服穿的比较多,可那古铜色的手臂上,依旧红肿起来,她拭着眼泪,一边吩咐边上的丫鬟取些药膏过来。
动作轻柔,生怕一点点,就会弄疼了对方。孤夜孑看着她低下身来,在他烫伤的地方不断呵着气,食指沾上药膏,涂上去的时候,两手却在不断发抖,“皇上,您忍忍。”
孤夜孑揽上她的腰,将她拉过去,语气倦怠,“朕,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都肿成这样了。”他越是这样说,施婕妤便哭的越加厉害,拥在怀中的身子,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孤夜孑将下巴枕上她肩头,已经不敢想象,那茶水若真泼上她的话,这样的身子,是否还能承受……
施婕妤双手在他后背处紧紧相握在一起,她要的并不多啊,这个如神般的男子,是否真的注定,不会是自己的?鼻尖,有他淡淡的龙涎香味,她近乎于贪恋般,想要将这种气息留在自己的地方。心中,万分悲切,眼中的泪水,一点一滴,将他宽厚的肩膀打湿。
“咳咳……”
她极力隐忍,却还是咳了出来,怀中的身子轻颤不已,像是一松开,就会如秋叶般垂落一样。“怎么了,药吃过了么?”
男子的声音,恢复成以往的紧张,施婕妤摇下头,嘴角的地方,已有殷红血渍,“臣妾没事,药早就吃过了,过一会就会好了。”
孤夜孑哪容她多说,横腰将她抱起后放在床榻上,“时候不早了,好好休息,朕明日上完早朝便过来看你。”连日来,必定积累了很多的朝事,今夜,他得回到凤潋宫去,说不定,便要一夜无眠。
施婕妤虚弱点下头,“皇上回去后,伤口的地方尽量不要碰上水,国事繁忙,但,也要主意休息,千万不能将身子累垮了。”
将锦被拉至她双肩上,孤夜孑心绪繁芜地点下头后,起身的步子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的迈不开。
行礼,目送皇帝出去后,陶心还是跪在地上,身侧,丫鬟们都被施婕妤给遣了下去。
走出景夜宫之时,孤夜孑并未觉得心头一松,反之,却比来时越发难受,负手在身后,脚步有些踌躇,一下,竟不知该往哪边走。
殿内,施婕妤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眼中,好不容易压抑下的哭声,在顷刻间迸发出来。
“娘娘……”陶心满心愧疚,双膝跪着来到她榻前,“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惹恼了皇上,娘娘,您罚奴婢吧。”
“对不起,陶心。”施婕妤望着边上跪下的女子,泪流满面,“是我连累了你……”
“娘娘……”陶心张下嘴,见她面如死灰,莫不是,施婕妤察觉出了什么?
“陶心,你不用瞒我……”她使劲的想要将自己撑起来,后背靠上床柱的时候,身子已经喘成一团,“皇上……他居然不信我,他……是在试探我,我不笨,咳咳……我……我看的出来。你亦是习武之人,平时做事,我也看在眼中……”
说到最后,施婕妤双手捂面,只是一个劲的哭,孱弱的双肩,抖个不停,“从未想过,皇上哪一日,竟会失了对我的信任。”
陶心哽咽,方才皇帝伸出来的那一绊,她以为,自己可以瞒过去,“娘娘……”起身,双手落在她肩上,“皇上是不小心的,您不要放在心上,要不然,他也不会伸出手替娘娘挡了那杯茶。”
施婕妤顺势靠去,满心,已经带着绝望,景夜宫内,一种幽怨凄哀的哭声,回荡了整整一夜。
凤潋宫内。
一袭蓝色寝衣,风妃阅身边没有了李嫣玉桥,倚在窗前的身影,淡洒出几分落寞。
皇帝的步子异常清脆,每走一步,仿佛很是吃力。
进到内殿,二人相隔甚远,对望一眼后,风妃阅并未请安,皇帝在原处站了会,步步走上前。
她并不想开口,自顾斟上一杯清酒,饮了一口。
“朕,试探了她。”男子坐下,一手撑起前额后,疲倦说道。
露在外头的半截手臂依旧红肿,风妃阅不明所以,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皇帝脸上的神情,淡然开口,“没有伤到,是么?”
孤夜孑一抬头,对上她晶亮而清澈的眸子,“阅儿……”
风妃阅将那紫砂杯递到自己跟前,透过那种黯淡的光芒,瞳仁间,迸射出强有力的犀利,浓密的睫羽洒下淡影,“有些事,你是并不怀疑,还是……不想去怀疑?”
一句话,却像是强有力的大手般,猛的,将孤夜孑心头的迷雾给撕开,那个地方,藏得太深,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碰触,如今……带着些许豁然开朗的残忍,虽有鲜血淋淋,却让他一下,哑口无言。
络城一场生死之战,风妃阅的心头,早便有了疑虑,她甚至怀疑过,是皇帝将施婕妤推出去,他的残忍,他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事情于他,也是大有可能的。
可,如今再一想,这里面却藏着太多的诡异。
过了许久,黯然无声的皇帝才垂下双手,重重叹口气,“朕也不知道……”
他的语气,是无奈的,却仍夹杂着闪躲。
“不!你若不知道,就不会去试探,更加……不会和我说,你试探过了。”风妃阅不给他丝毫借口,一语,直接将他想要撇开的话语揪回来,“睿智如你,为什么却偏要蒙上自己的双目?”
孤夜孑显然很累,修长的手指抚着太阳穴的地方,“刚走出景夜宫的时候,我沿途,想到了很多。”他从凳子上站起来,颀长的身影,半边打在风妃阅身上,“有可能,我真的误会了,施婕妤本身便不会功夫……”
他话说一半,后半截,藏在喉咙口,带着语塞。
风妃阅有些气恼,说话的语气,不免重了几分,“那,是否还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
她的语气,咄咄逼人,话语尖利,不容他闪躲一分一毫。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孤夜孑好看的剑眉拢在一处,身子从风妃阅旁侧擦过,他顿了很久,喉间滚动,似是,在下着什么重大决心似的。站在他身后,突觉,那方坚毅挺拔的背影,有些颤抖,“太可怕了……”
俊目紧紧阖上,他还是说了出来,“隐藏如此之深,我不敢想,真要那样的话,还是我所熟悉的她么?”
风妃阅咬下唇,有一瞬间,竟觉自己很残忍。
如果没有她,皇帝,至少可以继续模糊下去,继续,坚持他以为的那样。
柔荑落在他肩头,很轻的力道,却像是能将他压垮一样,“我们,就连自己都看不清,又何来看透别人呢?”
孤夜孑睁开双目,神色,有些苦涩,轻柔的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我不知道,真如那样的话,我还能相信谁?”
风妃阅心头一怔,皇帝此番的意思,莫不是,他们之间,还有芥蒂不成?
孤夜孑见身前一下没了声音,女子垂着眉头,面色平静到几乎冷漠,那双本该熠熠生辉的眸子,如今,却黯淡的连眨起的力气都没有。细想方才的话语,他忙回过神来,神色闪过懊恼,两手将她面颊捧在掌中心。
风妃阅有些不习惯,脑袋动下,却被他牢牢固定着,“我急糊涂了,我的意思是说,除了阅儿,我不知道还能信谁了。”焦急的解释,却不知这般迫切,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