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皇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原先挥舞着双手的人群,一个个回过头来。
他们目露凶光,眼中的神色充满恨意,他们步步紧逼,一下,就将风妃阅围在中间,动弹不得,他们面色狰狞,他们露出最为凶残的一面……
而这些人,风妃阅一个都不认识。
这是怎么了,这是哪?
风妃阅双手掩面,“不要过来,走开……”裤腿,突然被一股力道给紧揪着不放,她双眼透过指缝向下望去,只见一身囚服被血染红的君老爷双目暴突,他七窍流血,十个手指头却抓着她不放,“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君家害到如此地步,你也是君家人,为什么,为什么啊……”
“啊……我不是,我不是。”风妃阅用力想要挣开,却发现人群如潮水般朝着自己涌来,“杀了皇后,杀了皇后……”
“哈哈哈……”君老爷揪裂的笑声撕开云端,露台上,被行过刑的人竟一个个站起来,朝着自己紧步而来,天空,黯淡的毫无定点亮光。风妃阅害怕不已,脸上,一滴,两滴,突然砸下来的冰冷,让她措手不及。
这是什么?她抬起头来,六月的天,竟飘起鹅毛大雪。
六月雪,窦娥冤再度重现……
“啊……”风妃阅猛然惊醒,由于起身过猛,整个小腹一阵痉挛,耳畔不断传来皇帝的叫唤声,双肩被拉过去,她却觉喉咙口难受的厉害,肩膀一甩,上半身压下之际,才用过的早膳全部吐了出来。
“呕……”
小手紧揪着胸前,胃中的东西吐得一点不剩,孤夜孑有些手忙脚乱,幸亏李嫣只是守在外头,听到里面的动静,急忙进来服侍打扫。
重新躺回去之时,风妃阅的脸色相较方才而言,苍白了不少,全身轻喘,双眼因不适而带有湿润。额上,身上,更是出满惊吓过后的冷汗,想起方才的梦境,她忍不住闭上眼,心有余悸,喉咙口更是干渴的像要冒烟。
“阅儿。”皇帝轻唤,疼惜万分,“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风妃阅想起先前的两次噩梦,且,无一意外的,都是君家被抄满门。她有心无力,头向两边轻摇,“我也忘了,只不过,真的好可怕。”
孤夜孑倍感无力,除了将她拥入怀中,不让她浑身颤抖之外,没有一点办法。薄唇刻在她黑亮的发上,李嫣倒了一杯热水过来。风妃阅就着杯沿喝上两口,喉咙口就觉好多了。
她双手牢牢抓着皇帝的手臂,眼睛紧盯着某个地方,连眨一下都显犹豫。孤夜孑见她突然憔悴虚弱,双手忍不住将她圈起来,下巴枕在风妃阅瘦削的肩膀上。“别怕。”
她身子放心地向后仰,“我再也不敢闭上眼睛了,怎么办?”
声音嘶哑,方才在梦中没有及时醒来,以至于,喉咙都哑了。
“我在这,不要怕,就算铲了天下所有的梅花,让它永生永世不得再绽放,朕也一定要将那另一株给你找出来。”皇帝胸腔疼痛,被压迫的地方,越收越紧,好像就要负荷不过来了。
风妃阅双目氤氲,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难受伤心,皇帝轻轻将她的身子放下后,就起身朝外走去。
风妃阅没有拉住他,她手指蠕动下,最后还是安静地蜷缩起来,望着他那抹挺拔坚毅的背影,她两眼轻阖,将一旁的李嫣叫上前来陪自己说说话。
景夜宫内。
施婕妤穿梭于梅林内,身后的陶心手上抱着个陶瓷罐子,“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这几天下的雪还未化去,我想采些梅花酿成酒,埋在积雪底下,过不了几日,一坛子醇香的梅花酿就出来了。”施婕妤掌心上捧着几朵娇艳欲滴的梅花,返身装入她抱着的罐子中。
“娘娘,您不止沏得一手好茶,还会酿酒,奴婢发现啊,什么都难不倒您。”
“就知道贫嘴。”施婕妤忍不住轻笑,左手掸下左肩的落雪,二人才走出几步,就看见一抹明黄的身影焦急从外头踏出来。
施婕妤透过树影向外张望,皇帝的袍角仿佛挂在树梢上那般近在咫尺,她一下愣在那,后头的陶心伸出头去一望,“娘娘,是皇上!”
女子恍若隔世,快速将披风上的落叶积雪扫去,娇小的身影穿过错综复杂的小道,时不时,有裙摆被挂住,施婕妤心情急切,也不管它是否被扯坏,一路,带着几分迫切突然就蹿到了皇帝的身前。
孤夜孑望着她通红的小脸,脚下的步子,却退后。
施婕妤嘴角的笑意慢慢隐去,望着皇帝退开的一步距离,怔怔出神。
“奴婢参见皇上。”身后,陶心抱着瓷罐行礼请安。
施婕妤咽下心中的伤,福身,“臣妾参见皇上。”
孤夜孑望着她弯下的瘦弱,想要上前搀扶一把,却还是没有动,“都起身吧。”
“谢皇上。”
空气,变得沉重,有微风拂过,带着不知名的焦躁。
皇帝望着满园子盛开的红梅,他喉间上下滚动,脚靴踩过青石板,来到其中一棵下方,“送去凤潋宫的梅花,就是从这摘出去的?”
施婕妤眼中露出不解,她随之来到孤夜孑身后,“娘娘若是喜欢,臣妾等下再送些过去。”
却不料,皇帝听闻后竟是霍然转身,冷冽的眸子比落在身上的雪花还要凉,施婕妤被吓了好大一跳,她双腿战栗,微微向后退去。
“皇后中了梅花蛊,同你上次一样,只不过,这次的罪魁祸首换了这景夜宫的梅花。”皇帝一字一顿说出口,不知是巧合,还是蓄意,上次施婕妤的兰花蛊,却是出自于凤潋宫内的那盆双生花。
女子怔忡,半刻没有反应,两眼定在皇帝身上,须臾后,方用力摇着头,“不可能,皇上,这不可能。”
孤夜孑转身望向满园红艳,如星星燎原的刺目,枝摆迎风摇曳,点点白雪下,更衬其妖娆绵绝之姿,这一片梅园,在他心中亦扎下了根,且,根深蒂固。
施婕妤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片梅园,心中,越发忐忑,“皇上,臣妾不知那梅花蛊一事,景夜宫的梅花乃是臣妾亲自打理采摘,臣妾只是见娘娘怀有身孕,这才送了几株过去,可是,那梅花蛊,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施婕妤急于撇清,却无奈的发现,越是澄清,就越是感到无力。
皇帝的眼神中透露,这片曾经他为自己而栽下的梅林,仿佛已经从他眸中在慢慢远去,深邃的琥珀色,帝王无情的瞳仁,被那瑰丽给全部染红。阖上眼,她却什么都看不见了,“来人。”
孤夜孑薄唇轻启,伴随着他的声音,外头,拿着工具的太监宫娥纷至沓来,成群……她,数也数不过来。
“皇上!”
孤夜孑突兀地执起她一手,纤细的手指冰冷,施婕妤下意识握着他手掌,心头的不安,随着那些宫人的走近而趋于强烈,“皇上……”
孤夜孑低头,大掌随之收拢,面对众人忐忑的神色,九重宫阙中,仿佛又听到风妃阅被噩梦惊醒的惨叫。身下,女子满脸希翼,另一手不动声色地抓着他袖子,绣着龙纹的袖口,被抓的褶皱不堪。
“铲了。”皇帝抬起头来,眸中唯一不变的,便是坚定。
“是。”接令后,原先杵在边上的宫人抡起手中的工具,逐一朝着那片梅林而去。
“皇上……”施婕妤大惊失色,皇后中蛊毒,皇帝便认定是自己所为,带了人来只为铲除这片梅林给皇后解恨,可他是否忘记了,当初栽下之时,他同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几年来,每一棵,她都是小心翼翼呵护,怎么到了今日,说铲除,就要铲除了?
“皇上。”施婕妤眼中漾着泪,神色不再是恳切,而是平淡,“为何,要铲了这片梅林?”
孤夜孑松开手,话,多说无益,“为皇后,找到解药。”
所有,都没有这几字来的沉重,施婕妤默默将身子退到一边,望着忙碌的太监抡起尖利的工具,每一刨,都断在她悉心相待的梅根上,一株,两株……连根被掘起,树上的梅花犹如雨林般落下,打在宫娥们的肩上,身上。
丫鬟蹲在那片积雪还未化去的林子间,抖落而下的桃花花瓣,被系数捡起,一片,似乎都不愿给她留下。陶心抱紧手中瓷罐,侧目,望着施婕妤平静的小脸,却替她惋惜哀叹,她走到她边上,下意识,将手中的东西抱得紧紧的。
皇帝至始至终,目光都是望着那群宫人的背影,梅树,一棵棵倒下,枝干断裂的声音打在心头,砰然难受。随风,有花瓣吹过,孤夜孑伸出手去,那梅花落在他肩头,侧目间,他看见施婕妤痛惜的眼泪,倔强的身子,虚弱的身子,映在北风之中,他将那片梅花收入掌心,继而,声音滑过她耳畔,“朕,会为你重新栽上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