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夜孑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微微倾向前方,双目,如野兽一样攫住稳婆瑟瑟发抖的身影不放开,“你告诉朕,当日茗皇贵妃所产下的,究竟是男是女?”
矛头直逼而来,稳婆眼都不敢抬下,被惊惧堵住的喉咙,像是被人卡住一样,久久说不出话来。
“说!”皇帝震怒,一掌击上身前的案几,只听得‘啪’一声,结实的檀木被震得四分五裂,冲击向周边分散的人群。
他两眼充血,落在右膝上的手,因方才的一掌而受伤,大滴大滴的猩红,顺着明黄色的袍角不断涌下,染红了大半边衣摆。
安睡的孩子被惊醒,嘴巴咧开,哇哇啼哭。
“再让朕听到一句,朕碎了他!”
皇帝额间的青筋紧绷,坚毅的下巴带着阴狠,散在身后的墨发张狂邪肆,那嬷嬷吓得魂不守舍,情急之下,赶紧用手去捂着那孩子的嘴巴。
撕裂的哭声,如今变成了沉闷暗哑的压抑,声音,虽然不再尖利,却听着,越发触目惊心。
跪着的稳婆被砸下的檀木击中额头,瞬时鲜血如注,浑身被吓得瘫倒在地上,难以动弹,“皇上饶命……奴才不敢隐瞒,奴才……说实话,茗皇贵妃当日所产下的,是……是一位公主。”
风妃阅侧目,皇帝原先坚挺的上半身,在听到她这句话后,陡然一松,整个人跌落回去,躺在了椅背上。
殿内,只有隐隐苒动的烛火跳跃声,气息窒闷,仿佛沉到了海底,一种张扬而无力的透支感觉。
风妃阅张下嘴,终是在望见孤夜孑阖起的双眼后,正襟危坐。
良久的沉默,跪着的两名妇人全身都是冷汗,茗皇贵妃瘫软在地上,而边上坐着的两宫太后,显然就要失去耐性,东太后有些烦躁,边上的女子,则一脸沉稳,手心在她手背上轻拍几下,示意其宽慰下心。
“朕的公主,她在哪?”孤夜孑声音暗哑,风妃阅回眸,只见他浓密的睫毛轻颤几下,终是睁开了双眼。话中闪躲的害怕,让她跟着不安惶恐起来。
她知道,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实则需要多大的勇气,他情愿这事同两宫太后扯不上关系,那样,至少自己的孩子还能有希望活下来。
稳婆整张脸被额上的血渍布满,双手抓着光滑的地面,隐约可见,那一张折射出来的老脸,满是惊恐绝望,“回,回皇上……小公主她,一……一生出来便夭折了。”
孤夜孑眼皮一沉,那双平日里尖锐的眸子,再度被掩藏起来。
皇帝的心,如今过于沉重,旁观的风妃阅却要冷静的多,“那这掉包的小皇子。又是从何而来?”
她声音强硬,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虽然,一张倾国绝美的脸是如此年轻,却让跪在下方的二人压弯了腰,忍不住匍匐。
“本宫没有说错的话,是你带进宫的,是么?”她伸出一手,直指跪在稳婆身侧的女子。那人眼神闪烁,几番支吾,只得磕头应答,“回娘娘,正是民妇。”
“那好,本宫问你,这孩子是从哪抱来的?”风妃阅站起身,双足踩在破碎的檀木上,那妇人眼见她起身,双膝磕地,害怕地退后几步。
“回娘娘,是民妇,民妇从宫外抱来的。”
“谁让你抱来的?”风妃阅步步紧逼,双手提起裙摆,不紧不慢逼上前。
女人一下没了声音,两眼却不自觉向端坐的两宫太后瞟去,茗皇贵妃冷声嗤笑,“你倒是说实话啊,说啊。”
尖利刺耳的声音,更让胆小的妇人紧缩成一团,风妃阅敏锐的望向二人,“不说是么?”
妇人声音胆颤,边上,稳婆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碗口大的伤疤触目惊心,“我说,我说,是……”她扭过头去,视线在三人中间斟酌后,最后落在了近在身侧的女子身上,“是,是茗皇贵妃。”
东太后神色大动,紧绷的气息,重重吐出一口。反观,身侧的西太后则气定神闲,仿佛尽在掌握中。
茗皇贵妃惊愕万分,眼中,太多的神色夹杂其中,复杂而难以置信,仅仅是瞬间,却又平息下去,波澜的潭底,静的,犹如被冰雪覆盖的寒层。她拉开唇角,放肆而苦涩的大笑,声音哽在喉咙口,胸腔处,积压而来的恨意,几乎将她整个人撕裂。她早该想到,两宫太后怎会不为自己留下后路,就像姐姐一样,没有了利用价值,那权衡在权利与亲情间的她们,只值几个钱?
“哈哈……哈哈哈……”
笑声,如腊月中冷冽的寒风钻入每个人耳膜,西太后目光冷淡,唇角勾勒出的嘲讽,将茗皇贵妃眼中的最后一点希翼打碎。举目望去,那曾是枕边人的尊王,如今正一脸悲愤厌恶地瞅着自己,“说的好,说的好……”
“姑妈,我以为,我总有一天也能坐上像你们那样高高在上的位子,但是,我错了。”茗皇贵妃起身,双手平静地掸去膝上粉尘,“你们的心狠手辣,我及不上,纵然再多算计,这一切,却已经是一盆摆好的棋局。任我不服,任我再怎么想要冲开你们的束缚,到头来,也只能落得一场空。”
西太后抿唇,却像是看着一出好戏,桌上,有沏好的茶,她动作优雅高贵,端在手中后,轻啜上一口。
风妃阅看在眼中,此时,却同她一样,有着深深的挫败感。两宫太后明摆着舍弃了茗皇贵妃这颗棋子,忍痛断腕,更将自己安全的置身事外。君相爷明明先一步将二人找到,这其中,究竟哪一步出了错?
“本宫要听实话,欺君之罪,你可担待的起?”
妇人诚惶诚恐,虽有害怕,口供却依旧不变,“民妇不敢,是茗皇贵妃下的令,娘娘不信,那名稳婆可以作证。”
二人一口咬定,全部的罪责推到了她身上,风妃阅见两宫太后满脸笃定,镇定的神色,犹如,事不关己。
茗皇贵妃站在殿中央,背影孤独,形单影只,“你们不是要真相么?为什么不索性一下子全说出来?两宫太后,不愧是步步为营,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么?当日,她是身中花蛊不错,就因为她不听你们摆布,你们两个妖妇就选在皇后进宫那日对她下手。姐姐是被人活生生掐死后吊在冷宫中的,要不是我偷偷买通了几名宫人,如今,恐怕连她的尸首都找不到……”
“够了!”西太后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掷在桌上,“皇帝,你就任由这疯子胡闹下去么?”
“我是疯子,哈哈,我是疯子……”茗皇贵妃双手捧面,忽的惊声痛哭,“我要不是疯子,怎会眼睁睁看着你掐死我自己的亲生骨血,都怪我当时太懦弱,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皇上,小公主她并不是生下来便夭折,而是被这妖妇活生生掐死的,可怜我的孩子,娘只听到你第一声啼哭,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茗皇贵妃语无伦次,双手举在半空中,“我看着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那张桌子上,西太后的身子挡着我,就看见……一条腿……还有我的孩子,她在哭,对了,皇上,皇上你还没有见上她一面呢……”
风妃阅顿觉腹中一阵抽痛,她踉跄后退,腰上,握住一双强有力的手。
回眸,只见皇帝站在了自己身后,这一幕,多么像几月前……
一声婴孩的啼哭,将焦急等待的愁闷撕开,孤夜孑同风妃阅对视一眼,双手,牢牢抓在一起。
那时的紧张,那时的期冀,等来的,却只是孩子最后的哭声……
原来,只隔了一扇门的距离,为何会这么遥远,却是生与死的临别,茗皇贵妃的话,绝不是疯言疯语,她信了,孤夜孑也信了。可是……他们却没有一点办法,徒留下深深无奈。
西太后望着皇帝的脸,她轻笑,刺痛人心,“这等疯话,皇上莫不是真信了吧?”
茗皇贵妃神色恍惚,在触及她嘴角的笑后,眼中忽露凶光,她大步上前,直逼西太后而去,“将孩子还给我……”
西太后面容镇定,眼见她扑上前之际,边上的侍卫顷刻而出,茗皇贵妃被三两下钳制住。
“放开她!”
皇帝突然发令,随着几人松手,她带着崩溃的虚弱,几个趔趄,撞入身后的孤夜孑怀中。
茗皇贵妃转身,突来的悲恸,让她禁不住双手环住他精壮的腰身,她做好了被孤夜孑推开的准备,却在脑袋枕上他胸膛的那刻,双手,连带整个身子被他拥进去。吃惊,怔忡,满满当当,充斥她错综复杂的心绪。这,虽是轻轻一抱,却是他们之间走的最近的一次。
“要是,你能早一些给我这样一个拥抱,说不定,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茗皇贵妃深知已晚,皇帝会有如此举动,是基于自己的骨肉惨死,毕竟,那孩子是他们二人的。
趁着他未将自己推开之际,女子凄哀退步,半边头发遮住她整张苍白的脸,“我和姐姐,我们为虎作伥,死不足惜,皇上,您千万记住,要给我们的孩子报仇,给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