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夜孑走上前,君宜如入死境,她转身,不顾腆着的肚子拔腿就要朝殿内跑去,侍卫眼疾手快,冲上去堵住她后路。皇帝见她这般反应,心中仅存的期冀幻灭,一颗心瞬间跌入谷底。
风妃阅形同傀儡,身子,冻得一个劲颤抖。
明德殿内,一干众人全部被遣出去,皇帝在等着御医而来,君恬同君宜被押在一起。
风妃阅双手环起,肩头一热,却不知孤夜孑从哪找了件披风过来,掌心的余温贴上她锁骨间,来不及回味,就已经收了回去。
君宜反而平静了,这一日迟早会来,甚至,比她预料中来的晚了。
皇帝坐上首位,双手无力落在倚把上,殿外脚步声匆匆,睁眼望去,李公公带着几名御医正赶来。
“臣参见皇上……”
孤夜孑摆手示意几人起身,“宜皇贵妃身子不适,赵御医,你去看看。”
“是,皇上。”被称为赵御医的男子已有不惑之年,身后的随侍将药箱放在桌上,来到君宜面前,“宜皇贵妃,请。”
望着码放整齐的物什,君宜反倒是一身坦荡,文弱温和的眸子望向君恬,瞳仁中,如火山熔岩般爆发。她的一辈子,都没有为自己而活,除了这次……她为君隐怀上孩子。肚中的,已经心有灵犀,感觉到了她的害怕,时不时,还踢着自己。
她为自己的软弱而后悔,她没有想到,君恬真的会不计情谊来对付她和姐姐。
那双清澈的眸子,第一次有了恨意,君恬被押着不能动弹,对上君宜双眼时,她心虚的头一点,压下去。
风妃阅看着君宜从身前走过,侧脸,带着从未有过的坚毅,擦身之际,她停了下来,小脸扬起一抹云淡风轻的笑,眸光闪烁,安详宁和。
风妃阅抬下手,她却已走远,一双手,从未有过这般沉重,君宜,不再是那个只会哭哭啼啼,一昧靠姐姐的女子了。
手腕落在脉枕上,赵御医挽起袖口,右手刚落下,就见殿外一抹高大身影跨进来,他手指顿在半空,扭头望向皇帝。
“继续。”孤夜孑阴邪的眸子抬起分毫,同焦急赶来的陌辰吏对上。
“臣参见皇上。”
陌辰吏行礼,视线同边上的风妃阅默契相应,将她眼中的紧张一览无遗。
“起来。”声音,不冷不热,陌辰吏扫过大殿,心中早已猜出个七八分。
“回皇上,宜皇贵妃身子安好,没有大碍。”赵御医满面轻松,擦把汗,回身禀报。
孤夜孑阴鸷的神色,突然由阴转晴,薄唇紧抿后,微微勾起,那笑,却没有该有的温度,反而,冷到心底的彻骨,“身子安好。”
见他含笑重复,赵御医忙点下头,“是,皇上。”
风妃阅双手揪紧前襟,沉闷的窒息感蔓延在身侧,她已经隐隐觉察出皇帝的怒意。
“既然如此,还有一月多时间,宜皇贵妃更要小心谨慎。”
赵御医脸上露出犹疑,他神色不解,几十年的当值,让他不敢隐瞒,“皇上,宜皇贵妃即将分娩,若臣没有诊断错误,最多不会超出七日。”
一语掷地,君宜平静地将手抽回去,她望着隆起的肚子,双手慢慢抚上去,顺着小腹的边沿,来回抚摸。风妃阅见她安静的做着这一切,君宜的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孩子,不过几天,就可以见面了。
“七日!”孤夜孑再也隐忍不住,咬牙说出口,“陌医师,宜皇贵妃腹中的孩子,是何时怀上的?”
陌辰吏双手抱于身前,“回皇上,微臣诊脉之时,确实才两月之余,此后,臣便没有再替宜皇贵妃诊过脉。”
孤夜孑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直绷,一双眸子赤红嗜血,“那朕问你,这中间的一个月去了哪?”
陌辰吏垂下眼去,君宜瞳仁染痛,苦涩微笑,淡淡的泪珠凝聚在眼眶中,悄然滑落。
赵御医意识到此事的严重,他恭敬上前,跪在殿中,“回皇上,陌医师说的没错,臣在宜皇贵妃脉象中发现一味残留的药性,此药能控制怀孕之人五个月的脉络。换言之,陌医师诊断之时,宜皇贵妃体内的药物正是发挥作用,故而,将这一个月瞒了下来。然,此药为至寒之物,腹中孩子一旦满六月,就会失去药性,原形毕露,所以,陌医师当初的诊断,并没有错。”
风妃阅大为震惊,再看陌辰吏同君宜的脸色,分明是早已得知,她一身冰冷杵在原地,思绪,乱作一团。
孤夜孑五指轻弯,食指在脑门处轻轻敲打,视线错落穿过几人,眸中,疑信难分。
这时候,君宜却站起身来,瘦削的背影挡住风妃阅同陌辰吏,孤夜孑冷漠相对,眼见她步步走来。
隆起的肚子不能下跪,皇帝满脸怒意,却始终没有爆发。
“皇上,这是臣妾一人错,与他人没有关系。”
孤夜孑见她亲口承认,握起的手掌砰一下砸在桌面上,“这么说,赵御医所言并未冤枉你?”
“没有。”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
背对自己的身影,虽然坚定,却还是止不住害怕、颤抖,风妃阅走上前,双手刚搭上她肩,君宜却受惊地向一边躲去。小鹿般闪烁的眼神,分明想要将她推开,不让风妃阅深受其累。
“这孩子,是谁的?”孤夜孑高大的身子从椅上站起,他负手在后,身影压迫而来,君宜面色苍白,只是一个劲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皇帝出手迅速,修长五指在旁人始料不及下掐住君宜的脖子,“还是,玩过的人太多,忘记了?”
键臂收回,将她拉至自己近身,琥珀色的眸子暗聚汹涌,风妃阅大惊失色,上前便要阻拦,“皇上,您冷静点。”
孤夜孑手未松,转过头去睇着风妃阅,嘴角失望弯起,拉开的弧度,寂寥中带有质问,“你让朕冷静?你让朕如何冷静!”
皇帝勃怒,君宜纤细的脖颈被用力提起,喉咙口喘不上气,她只能用手去抓着他袖子,足尖被迫垫起,一张小脸因痛苦而拧成一团。风妃阅知道皇帝此时的心情,再这样下去,君宜恐怕是难逃一死。
双手抱住他手臂,皇帝紧绷的力量传到自己手上,风妃阅急得眼眸模糊,只是一个劲呼唤,“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边上众人亦不敢上前,君恬眼见皇帝这般,生怕牵累到自己,越发不敢出声。
“咳咳……”
君宜痛苦难耐得想要挣扎,眼眶里咳出泪水,孤夜孑手掌收拢,隐约可闻呼吸被停顿的窒息,只要再一下,就能将她脖子活生生折断,“朕再问一遍,你腹中的野种,是谁的?”
君宜声音被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却仍是倔强开口,含糊不清,“不……知道……”
她同君隐的事,她怎么可能让皇帝知道,这事来的太过突然,甚至还没有给风妃阅同君家一点准备的时间。如今,被这样毫不掩饰揭发,这迎面而来的打击,让所有人都失了方寸,包括,孤夜孑。
“皇上……”风妃阅劝阻不下,眼看君宜背过气,即将撑不住。
“要怪就怪我吧,这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她柔荑抓着他的腕部不放,声音,带着矛盾,歇斯底里的宁静。
孤夜孑陡然一僵,掌心松懈,看着君宜身子滑落,朝地上倒去。女子手肘撑在两侧,让虚弱的身子仰躺在地上。她大口喘息,声音,断断续续,“不,不关,姐姐的事。”
那双眼睛已经不再犀利,孤夜孑突然明了,当日自己宠幸君宜本就是一个圈套,他唯一以为碰过的一次,却正好使君家钻了空子。而如今,风妃阅却说这一切她自始至终都知道,不用细想,他就已经明白。当日那药,亦是她亲手喂自己服下,一觉醒来半生梦,原来,他才是最糊涂的那个人。
陌辰吏见她承认,当下俊颜泛上不安,君宜面如死灰,跌跌撞撞爬起来,“姐姐,你这是何苦,为了救我一命而说这样的谎,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希望可以自己承担。”
“君宜。”风妃阅并不让她再说下去,如水翦眸望向皇帝,“我说过,我不会再骗他。”
孤夜孑垂下眼帘,瞳仁的深邃转为一种沉重,眼中闪过的失望,蔓延成剧裂,信任,坍塌下来,“为什么不再骗下去?”
风妃阅张着小嘴,面对他的逼视,她寸步难行,“我……”
“晚了。”孤夜孑俊目染痛,她一下恍惚,只听得男子重重重复,“知道吗……晚了。”
“我,我不想骗你……”风妃阅语无伦次,她急于想要表达,可是话到嘴边,却牙关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孤夜孑摇着头,不说话,君宜站在边上,已经哭了出来,这辈子,她都欠着风妃阅的,想还,也还不清。
“来人,将君宜打入死牢,摘去贵妃头衔,一切后序交由刑部处理。”须臾,皇帝一声令下,被抓着的手腕使劲一甩,风妃阅步子趔趄,边上侍卫都不敢上前搀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摔下去,撞倒在矮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