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犹在想,我要怎样,才能让她幸福呢?
可惜的……
都晚了……
幸福……
那是怎样一种东西呢?
“姐姐……”
君宜忽地拉住风妃阅的手,急切的神情,迫在眉睫,“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好大好大的洞,我用手却怎么都堵不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像是被人勒住脖子一样的难受,风妃阅不想醒来,身子晕眩不已,她肯定是做噩梦了。
双眼咻地睁开,入目的,是男子放大的俊颜,孤夜孑见她醒来,神色一松,原先在她肩头摇晃的双手讪讪缩回。
风妃阅眼睛睁着,在环顾了一周后,视线定定落于皇帝脸上,明知是徒劳,却还是开口,“君隐呢?”
孤夜孑无意隐瞒,“死了。”
死了……
她默念,虽然已是定局,却仍旧不想相信,她想要挽留的,却因为她的自作主张而换来毁灭,如果不是她,至少,君隐还能活着,那……不是比什么都好么?
二人相视,却谁都不肯先开口,孤夜孑两手撑在她身侧,慢慢压低。风妃阅瞅着他,迷离的眼眸逐渐清晰,她看见皇帝便装未来得及换下,胸口处,因用力将她扛起而崩裂了伤口,一滩血渍。
风妃阅有所动容,却抿着唇,一个字不说,倔强的眼神稀疏至陌生,心中,百转千回,终是忍不住质问,“为什么这么残忍?”
孤夜孑凤目轻眯,撑在边上的手臂僵硬,上半身弯下,两侧的墨发随之垂落,“我残忍?”
她双目通红,男子胸口的血渍,就像是君宜说的,放佛破了一个大洞,填补不了,“那是一个没有了反抗能力的人。”
孤夜孑一点点收回臂弯,挺直的脊梁挡住身后光线,让她不会觉得刺眼,可是,皇帝那种突然冷漠的眼神,让她更觉疲乏。他分明想要开口,却强忍着半个字不说,唯有起伏的胸膛昭显出他此时愤怒。
风妃阅别过头,脸颊埋入绣枕,身子却被一下捞起,再度扛上肩头。她动也不动,懒得反抗,孤夜孑大步离去,挥开帐帘后直向外闯。
二人坐上同一匹马,风妃阅被他困于胸前,她埋着脑袋,任它颠簸也不肯和身后男子有过多亲昵。她的排斥,让孤夜孑沉下的俊脸越发阴霾,手中挥下的马鞭带了十足劲道,声音狠戾。
过了许久,皇帝这才勒紧马缰,率先下马后大掌揽住她纤腰,直接将她夹于腋下,风妃阅头晕目眩,五脏六腑像被挤压在一起。空气中,有草香的冷冽,亦有山谷的清澈,独独,却夹杂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味道。孤夜孑大步走去,原先正忙碌的士兵见状,逐一跪下身,“参见皇上……”
领头的将士疾步而来,见到孤夜孑后,显然大吃一惊,“属下见过皇上。”
男子面色不悦,风妃阅白皙的小脸涨个通红,前额已有细密冷汗冒出,她柔荑在孤夜孑手背上抓了几下,“放我下来。”
皇帝极目远眺,就在正前方,有一个刚挖好的深坑,黄土堆砌在周边,目光中闪过隐痛,他带着风妃阅来到近侧,尔后,手一松,任由她跌落在地。
“朕是残忍,不错。”孤夜孑居高临下,睨视着半坐而起的女子,他伸出一手,指了指边上的深坑,“你去看看,那里面还有更残忍的。”
风妃阅双手撑起,倔强的小脸狠狠攫住他冷漠的眼角,步子用力跨去,皇帝见状,犹豫下后,最终上前钳住她手腕。风妃阅回眸凝视,眼中氤氲的怒意恨不能将他整个人淹进去,她用力一甩,皓腕处被勒出红印,大步流星走上前,孤夜孑追出一步,看着女子爬上黄陂,懊恼地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
风妃阅惊异地小嘴轻张,尔后,便回过头来不断干呕。她一手按在胸前,身子弯成弓形,孤夜孑走上前来,身后士兵面面相觑,他们不会料到,最为绛贵的皇帝会屈尊来此,大掌轻落于她背上后,轻拍几下。
吐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风妃阅侧过脑袋,这下,并未甩开男子的手,她双目通红,直勾勾瞅着孤夜孑。
皇帝面露疼惜,收手之际,面朝西方,黑色的袍角忽而扬起,遮在深坑的上空,“李将军。”
“末将在!”身后,一名男子疾步而来,跪在平地上。
孤夜孑依旧淡漠的眸子轻垂,羽睫下,那双琥珀色的瞳仁蒙上一层晦暗,那是,不为人知的寂寥,他抿下嘴角,薄唇轻启,“告诉朕,你当初答应过他们什么?”
那名将军单膝落地,身着甲胄的上半身挺直,他仰着头,声音肃然庄重,喉头处异常滚动几下,话语,哽咽,“属下答应过这里的每一位战士,带他们,回家!”
风妃阅双目紧阖,心里不止是难受,还疼的厉害。
“属下唯有早日平息战乱,尽力保住余下的每一位兄弟。”壮汉双眼发红,视线平望而去,他自然知道风妃阅为何会干呕不止,那里,葬着的全是战士们的尸首残骸,几十米的深坑全部被堆满,死忙的气息,纷纷扰扰扑面而来,死相惨状。
这下,孤夜孑不开口,她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身姿威严,他正视相望,三军纷至沓来,将整个深坑围的严严实实,初起的阳光照射在斑驳的战甲上,反射出一种坚硬的冷光。战士们肩并肩,神色虽有凄哀,却锐气不挡,脸上,繁衍出满满的斗志,撼动军心。
风妃阅徒眼望去,一个个身影,显得如此高大,她直起腰来,强忍住胃中不适,战士们的脸上没有一点嫌恶,因为他们知道,那都是生死不离不弃的兄弟。他们已经不能带着死去的战士回家,只能葬身于他乡,葬在一片明月之下。
林中突围的那一幕,她也是亲眼目睹,那是君隐熟悉了三军布阵,这么多人死在谁的手中,不言而喻。
小嘴轻阖,一句话还未说出来,就听到孤夜孑率先开口,“也许,你不会有感觉,你为君隐而恨,因为,你在乎君宜。人都是一样的,亲疏远近,甚至可以将上万性命全部忽略,只求你的一个心安,换得你对她的一个交代。在朕眼里,他们也是一样的,我不只要为他们报仇,更要履行当初的话,带他们回家。”
换言之,君隐不死,始终是个隐患。而这根刺扎在帝王的心头,等同于扎上了炫朝龙脉。
风妃阅想要辩驳,她想说,君隐已经知道回头,他会走的远远的,我们可以当没有这个人,可是,话到了嘴边,她站在最高处,俯瞰那些堆在一起的万千尸首,却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口憋得难受,望着那一张张誓死坚毅的脸,她沉默了。
对呵,她该以怎样的心去质问孤夜孑,皇帝的身后,一排排,站满了人,风妃阅回眸,她上前几步,忽然,那种死亡的气息,也不觉得恶心了。女子将拖沓的长袍系在腰间,单膝跪下后,双手掬起一捧黄沙,挥洒下去。
迷雾般的粉尘从指尖颗颗倾泻,留不住的,正好是生老病死。风妃阅垂下眼睛,睫毛上被晨阳点上朝露,那里面,是一张张年轻的脸,他们,本该是朝气蓬勃,同自己一样。风妃阅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沉重,站在这片土地上,肩上突来的重量仿佛要将她双腿压弯一样,不堪重负。
士兵们纷纷跪下身来,双手捧起黄沙,天地之间,只有皇帝一人矗立,他负手迎风,面上神色更是让人捉摸不透。风妃阅站起来,孤夜孑先一步同她擦身而过,朝着先前骑来的那匹战马走去。
风妃阅杵在原地,静默须臾后,还是步履维艰跟上。
他一手牵着马缰,女子望向他落寞的背影,心中,仍有芥蒂,两人就那样一前一后走着,身影交叠。
前面,是一片空旷的林子,孤夜孑席地而坐,他双手撑于身后,两腿搁直。风妃阅脚步迟疑,最终上前,来到他身后,男子顶头阳光被遮去大半,微一侧身后,将边上的草地空出半边。
风妃阅见状,面色无异上前,在他身边坐下。
哑口无言,孤夜孑侧过头来瞅着她,风妃阅思忖,却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男子嘴角泻过几缕凉寞,双手枕于脑后,后背轻轻靠上绿茵的草地。
君宜失魂落魄坐在庭院间,屋中,孩子正睡得香,昨晚闹了一夜,今儿,已经没了精神。
二夫人担忧地站在她身后,肩膀,被身侧男子轻揽去,掌心怜惜拍动几下,“不要担心,宜儿她很坚强。”
女子听闻,眼泪却是簌簌而下,她哽着声音,回头说道,“可,我不希望她坚强。”
“谁都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何事,派出去的人也一直没有消息,我看,我们得尽快搬出这个地方。”
君宜听闻,原先僵硬的肩头转过来,“我不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