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妃阅在玉桥的搀扶下站起身,自顾走下戏楼。再呆下去,恐怕真要被逼疯了。
望着她轻吐出口气,仿若卸下一身的重担,孤夜孑微微扯开嘴角。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风妃阅并未回到凤潋宫,难得皇宫里头清静,她也正好四处逛逛,一路上,就连太监宫娥都没有遇上一个,全都齐聚在那听戏楼。
人工开凿的湖泊,绕着整个皇宫走上一圈,清澈的湖底,以奇形各状的鹅卵石浇铺而成。一个个陶瓷小罐扣在两旁,里面,栽种着名贵的白色睡莲。
风妃阅拾起裙摆走上石拱桥,偶尔,几片叶子落上肩头,她也不去掸,怡然自得。
投眼望去,一抹身影忽地窜入眸中,心咻地紧绷,她快步跟上去。
“娘娘……”身后,玉桥亦是神色慌张,紧随而上。
景夜宫外,女子跛着脚,一条腿耷拉在地上,只能撑着殿门向外走去。衣衫褴褛,头发随意披在肩上,风妃阅正觉眼熟,想要上前盘问,却见她已经走出宫殿,朝着一旁的拐角而去。
抬眼望去,‘景夜宫’三个大字,一如殿中的主人,温婉柔和。风妃阅依稀记得,这应该是施婕妤的寝宫。
“站住!”后宫妃嫔都在听戏楼内,这里怎会还有人出入?
女子听到身后的厉唤,却是乖乖站住脚,后背靠着墙壁,两手将挡住眼睛的长发拨开。风妃阅望着她佝偻的身影,脑中猛地一闪,及时反应过来,“你是,李美人?”
蜷缩的身子,一个寒战,李美人双手忽地捧着自己脑袋,想要往角落里面躲。“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风妃阅越发不解,先前的不以为然,也在顷刻间被挖掘出来,“你认识本宫?”
“你是死人!”李美人双手挥动,两眼死死盯着她,腿在地上蹬动,将整个身子用力往后挤压。
“大胆!”玉桥一声怒斥,“怎么和皇后娘娘说话的。”
“皇后?不,不是……”李美人原先浑浊的眸子,竟闪现出一抹恨意,哀怨幽深,她伸出两手,在风妃阅面前狠狠握紧。沾满粉尘的手掌,用力包起来,“死人,死人……”
‘哧……’的一声,前襟霍的被撕开,湖泊绿的肚兜因用力而歪歪斜斜挂在她身上,白皙的肌肤露在凉风中,更显纤弱。而那胸前,竟被烙铁封上一个印子,风妃阅想要细看,那似乎是一个什么字。只是隔得太久,已经同原来的肤色融为一体。
“施婕妤……”外头,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美人双手扣着掉落下来的衣衫,慌忙朝一边跑去。
身影,刚消失在长廊尽头,孤夜孑就抱着施婕妤大步跟进来。
“方才的事,对谁都不许说!”风妃阅眸光冷冽,急急扫了玉桥一眼,神色已恢复过来。
“是,娘娘。”
孤夜孑见到风妃阅,颀长的身子一顿,缓住脚步,怀中的施婕妤满面痛苦,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前襟。贝齿咬着红唇,斑斑血渍刻画在嘴角,似是难受极了。
“皇后?”他见到风妃阅,神色稍怔,只是未作考虑,便匆匆抱着施婕妤跨入景夜宫内。
身后,各宫妃嫔纷至沓来,就连两宫太后都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随行的御医奔在前头,风妃阅完全顾不上李美人的事,转身便毫不犹豫跟着踏入。
孤夜孑将施婕妤放在床榻上,怀中女子隐忍痛苦,却一脸乖巧的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小手攥着男子的袖子,仰着脑袋,对他摇了下头,“臣妾没事。”
大掌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去,五指,沾上她滑腻的汗水,孤夜孑低下身子,侧脸紧贴着施婕妤饱满的前额,一下一下。薄唇印上她泛着水雾的双眼,“没事,不用怕!”
至尊的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强硬态度,让正在诊脉的御医手一软,神色越发惶恐。
“回皇上,施婕妤没有大碍。”最后的诊断,御医非但没有松下一口气,反而整颗心悬在半空中,一双眼睛盯着皇帝的脚背,冷汗涔涔。
“滚,一群废物。”果不其然,孤夜孑俊目灼灼而燃,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将跪在地上的御医踹开,“传陌医师。”
风妃阅站在殿外,并未像其他人一样,都挤在那间屋子里面,她冷眼旁观,看着丫鬟嬷嬷不断忙碌的身影,心,却沉淀下来。孤夜孑对施婕妤,果然异于她人,上一次,他刻意的冷落,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他,居然想将她藏起来。只是这深宫,料你再不想与人争斗,还是会被掘地三尺,一样逃不过。
陌臣吏由于炼制丹药,并未到听戏楼去,如今刚踏进景夜宫,就看见风妃阅站在门外,小脸凝聚上肃然,似是心事重重。
殿内,皇帝正焦急等待,陌臣吏来不及说上一句话,便带着林尹走进去。
他没有像御医那般上前诊脉,几乎是看见施婕妤的脸色后就顿住脚步,“皇上,施婕妤没有病。”
听陌臣吏这样一说,孤夜孑阴霾的俊脸,越发沉下来,“陌医师,你确定?”
“过几日,自然便会好了。”陌臣吏没有上前的意思,神色自然,余光落在各宫娘娘的脸上。
“本宫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东太后一声冷嗤,单手抚弄自己的袖子,“没病,倒让人旁人白白****这份闲心。”
躺在孤夜孑怀里的女子听闻,眼一热,欲要撑起身子,“是臣妾的不是,扰了太后雅兴。”
“好了,没事就算了。”西太后高高在上,冷眼睨视,“这婕妤的身子,可金贵的很,皇帝,本宫今日才知道,这景夜宫内,竟藏了这么一个可人儿。”
孤夜孑闻言,落在她肩上的手,握成拳,察觉到了男子的怒意,施婕妤一手改抓着他的袖子,满脸担忧。
“来人。”孤夜孑抬眼,望向两宫太后的眸子,平添几分犀利,似乎,还带着某种隐藏而起的警告,“将太后送回听戏楼。”
“是。”殿外的侍卫接令,大声应道。
“哼!”东太后不满甩袖,身侧的西太后一手按在她肩上,“还是回去听戏吧,这里,有皇帝照应着。”
平仄的语气,尾梢,却带着几许笑意,她走在前头,原先围着的妃嫔更是不敢多呆,一个个跟在身后鱼贯而出。
“皇上,臣妾是不是惹太后不高兴了?”施婕妤唇色苍白,语气更是孱弱不堪。
“没有。”孤夜孑柔声安抚,见她稍有缓和,这才放下心来。“管那两个老东西做什么。”
陌臣吏随意交代几句,这才正色走出景夜宫,见风妃阅犹站在院子里,他回眸,确定孤夜孑的整颗心都在施婕妤身上后,便上前,站定,“皇后娘娘,可否借个地方说话,臣有一事相问。”
暖如晨阳的话语,让风妃阅微微抬起头来,陌臣吏的眼中,似有隐瞒,他急切的神色,让她越发肯定,男子想要说的话,定是同施婕妤有关!
转身望向大殿,风妃阅见那门已经掩上,便冲着玉桥说道,“你先回去。”
“是。”女子诺诺应答,只得自行回到凤潋宫。
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讲,陌辰吏走在前头,风妃阅默默跟在身后。来到景夜宫外的凉亭,男子负手而立,正对冉冉之旭。
她移步上前,站在陌辰吏身边,亭外的阳光,刚好打在一步之遥,风妃阅侧过身子,就见男子一脸严肃,正瞅着自己。
“施婕妤一事,是否同娘娘有关,我想听实话。”
风妃阅暗暗吃惊,追问道,“你不是说,施婕妤没病么?”
“对。”陌辰吏点下头,微微叹气,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可是,我在她的眼中,看见了你。”
风妃阅如遭雷亟,怔在原处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方开口,“不要拐弯抹角的,你的意思,我不懂!”
“过了今夜,你便会懂。”男子凝视着她的小脸,说出的话,却让她越发疑惑,“你说,在施婕妤的眼中看见了我,你的意思……她的病,是因我而起?”
“皇后的凤潋宫内,谁都知道,有一株异世兰花,外人都道此花遗世而独立,是纯净不俗的。然……却鲜少有人知晓,兰花的花蕊,是一种奇特的药引。我方才一踏入景夜宫,就闻到了那股幽香,只是,藏的极深,再加上施婕妤心疾已犯。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明日一早,皇上便会来凤潋宫兴师问罪。”陌辰吏丝毫不加以隐瞒,“皇后若不信,大可回去查看,您的那株兰花,定是没了花蕊。”
他的笃定,却让风妃阅噤若寒蝉,自己在景夜宫外,是一大帮子人亲眼目睹的。皇上若真要追究,她不可能让一个疯疯癫癫的李美人出来作证,身侧,虽有玉桥,可她终是太后身边的人,自己越发指望不上。
“娘娘,高处不胜寒。”陌辰吏温柔的眸子落向远处,如冬日里的暖阳,和煦,将那久压而下的积雪层层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