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孩子已逝,眼前的人更重要。说她自私也罢,无情也好,她只想紧紧抓住现在拥有的一切,过去和未来都不重要。只要现在就好!
可这疑虑的种子已经播下,蔓延的藤根枝叶,却将过去、现在清晰地记载,一并向着未来伸展蓬勃。
燕渠国,地势比之同为塞北的西秦更高寒。
当客船好不容易驶到目的地时,近岸的水面仍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映着高亮的日光,很是晃眼。如同他面容上的冰霜,似乎永远也不会化了,远远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让抱着他的华海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轻轻跟在华宪之身后,而华宪之向来也跟姜霖奕不对盘,自动拉开一段距离。相较于姜霖奕的冰霜脸,近来他心情倒是很好。
“花仙子,好冷啊!你们这样还是不行,必须买件大裘。”
“去!我们是男人,这一点算个什……啊啊啊嚏——”
轻轻大笑,“叫你嘴硬哦,现实报。别瞎惩强了,我已经备好了。”
“什么?”虎眸一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就从同船的商人那里抱来了三件大裘,一件黑色塞进他手中。“你什么时候……”
“就在你们聚众骗人家钱的时候啊!”明眸狡猾的一溜,凑近低声道,“那人急着想翻本,所以我就顺便一下。”说罢,拍拍他的臂膀,“第二次国共合作成功,以后再接再励!”又溜到他身后,躲起来了。
他胸上一抖,很想控制自己的嘴角,却仍是忍不住张大裂开,有些关不住了。身后的人儿猛推他要快走,一边还夸奖他穿这大裘很威武,比起当土匪的形象更有威严和王候气势。
这方对上前方那睇来的冷邪双眸,似乎也没以前那么害怕。奇怪啊!
“哇,老大,你穿上这件大裘,很挺哦!”华纶大叫。
“老大,你越来越有将军气势了!”华海向来嘴最甜,急忙追加,“嘿嘿,很配哦!”那眼神就直往后打。
华宪之这方更高兴,胸口挺得更高,两小匪趁机又要起哄,便听姜霖奕一声冷哼,“人头猪脑,不过如此。”
华宪之一听,袍角一挥走上前大喝,“你什么意思?”
姜霖奕勾勾唇角,看也没看他,只道,“知道,这世上除了人,什么动物最爱问‘为什么’么?”
华海为转换两人气氛,忙问,“不知道。”
华纶在轻轻的眼神下,也不得不帮腔,“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啊?”
“很简单,就是猪。”
华宪之竖眸一吼,“胡说!你说,为什么猪就是……最爱问……”慢慢的虎眸越睁越大,看左右两小匪那慢慢拉大的笑,他立即认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笑话。
轻轻忍不住在后面直笑,连路过的商人们都笑着摇头走过去。
“好啦好啦,别闹了,快些买了车进城了,又冷又饿。”
华宪之的火刚一提起,就被身后那软软的声音给灭掉,他横瞪过去一眼,转头朝身后笑笑,大手一挥,“华纶,快去准备。”
两小匪对视一眼,暗自一笑,各自忙活计去了。
轻轻搓着手,直哈气。又偷偷看了一眼那方,忆起,刚才那笑话,是她当年教他说的。当时,她骗到了所有人,唯独他例外。看着手,以前这时候总有他帮她暖着,或者有碧姬准备好的暖手抄,现在……只有自给自热。
他们选择走海路,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花纶打探来的消息,闻人义神医正好就住在这码头所在的城中,每年闻人义都会坐船到红翅湾采买新蛋,作为药用,故而在红翅湾渔民中亦享有极高的声誉。
看着左右飞过的景物,轻轻脑中闪过的都是以前和大家在马车上的时光。索于磐已经跟他们划出了界限,坏嘴巴的宣于谨已经带着谢怡然回家,听说仍在养病中。出逃时,采之似乎被伤落下,不知道现在逃出来没有。她仅将打探到的消息,交由华海告诉姜霖奕。可怜的华海,幸得他脾气超好,嘴巴又甜,对着姜霖奕的冰块脸和坏脾气都能忍下。故而,她平日吃食都有特殊照顾。
冰雪天地,美得纯然,壮丽,正晴的天,干净得一尘不染,反衬得心思愈发难以平静似地。
他的失控,从来只面对她。他的骄傲,也只针对别人。什么时候,他开始变成这样她都没有发现?还是自己真的做得太过,而让他的挫折感步步加重?她并非不想告诉他记忆的事实,只是觉得还不是时候……其实,是她自己害怕打破平静的一切,害怕挑起曾经的欺骗和谎言而累及现在的融洽,和她装做不在意的幸福未来。
是她自欺欺人吗?
他还是在意的,在意她心底装着一个人,即使她当着他的面,亲手刺下那绝裂的一刀,向他明志。他心细如发,谋算天下,人心亦然,她认输跟随,一再告诉自己,他只是因为身伤,才会如此,才会如此对她这般淡薄,淡薄得……好似两人从来没有认识过。
接过华宪之递来的水袋,里面装的是雪水,很冰很冰,化进喉中,一路凉到心底。
“喂,冰水你也不捂捂就吞下去,想冻死啊!蠢女。”旁边一声大喝,震得她心一跳,怀中的水袋立即被抽走,“脑子被冻僵了不成?抱着水壶取暖吗?”
她吸气,抬起眼时,他收手的动作僵了一下。那双红通通的大眼,水光流转,明明像是在哭着,可怎么也没掉下一滴泪水来。他尴尬地转头,狠抽了一鞭子,似在发泄着什么,胸口一下子堵得慌。
那晚,她抱着衣衫跑出去,他一路追着就怕她个女人想不通,虽然这猜测绝不可能。她一路奔进了椰林里,一个不小心就被个破椰子摔倒在地,他吓得急忙上前揽住她,没想她一转身,唤出的却是……
“奕哥哥……”
他便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仰起的小脸上,那双大眼,也是像现在这般,又红又肿,仿佛刚刚哭过,但却干涩得没有一滴泪水。
“对……对不起,宪之。”
他不由抽口凉气,觉得胸口又被闷得极不舒服,大吼,“笨女人,这晚上冷得要死。你还不给我把衣服穿上,小心我真的长了熊心把你给吃了。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谢谢你,宪之。”
她只是低应一声,好似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的争吵和奔跑中用尽,完全不似初见时,那意气风发、英姿飒飒的女魔头周芷兰。却又用另一种魔力,让他狠不下心。
“你个笨女人……别动!”
看她因着背伤,而吃力地半天也套不好衣衫的模样,他气得边吼边拣起衣衫,动作却温柔无比地帮她穿好。他站起身,刚要走时,却被她一把拉住,然后,她揪着他的胸口,那馨香的身子,几乎埋进他怀中,瑟瑟颤抖着说。
“宪之,我一定要治好奕哥哥,一定要治好他,一定要,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治好他。我绝不放弃,我要他站在天下的最顶点,我要他像以前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不知道,揪着胸口的手,好像已经紧握着他的心,从他在山巅发下那个重誓时,她已经掌握了他全部的一切,心中一叹,重重应下,“我知道。我会帮你!”
她一笑,笑容却似浪头拍上岸的白色浪花,凄若无助得让人心疼,“谢谢你,宪之。现在,我只能信任你了。谢谢你!”
该死,他讨厌这三个字!
现在,他总算能体会那狐眼男的心情,他们都讨厌这样的三个字,便是出自真心,也不想再听到从她嘴里说出。聪明如她,却怎么也不知道,男人的骄傲,是经不起这样三个毫无情感的字的一再磨蚀。当触伤口时,他们除了用沉默以对,又何曾想过用最无奈的咆哮来伤害最重要的那个人?!
马车在急促的鞭声下,飞奔在官道上。车上,各人各心思。
许是太过沉浸,没有注意来方的车辆,加上雪天地上打滑,一个六十度拐角处,突然行出一辆华丽马车,这方拉绳不及,两方的马儿生生撞在了一堆。眼看车身也要对上,歪成了危险的角度,两方马夫都飞身腾起,去抵抗对方马车的冲力。本都是情急之下的自然反应,哪知华宪之的山匪脾气被挑出,对方马夫亦是一身形极为壮硕的大汉,粗略一眼竟然有其1。5倍大,让两小匪当即生了不安。轻轻这一看,也觉不妥,即要令两人停下手来。
“臭猩猩,你他妈驾车不长眼的!”
“放肆!此乃文信君车辇,你等何来的狂徒,如此不知礼术!”大汉模样虽莽,出口却是一副深受教喻的模样。
“去你什么闻心君!是你们突然冲出来,才害我们撞上。赔我们的车椽头!”马儿受惊,车子坏了,损失很大。加上刚才被挑起的不爽心情,正好成了他的出气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