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儿,今日你可曾看到殿下了么?上次在偏殿看到九王爷,以为已经是貌比潘安的主儿了,竟没想到,当今圣上居然更加风度翩翩……”
龙吟殿前,两位身穿粉色纱衣的宫女,约十五年纪,手中端着宫中御花园的精品牡丹,盈盈笑语,相谈甚欢,脸颊绯红,模样已然一副少女怀春之意。
“那是自然,圣上登基之时,是少年帝王,如今未及弱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太皇太后早已吩咐下去,相信宫中很快就要办喜事了。”
“大胆丫头!”一位身穿藕荷色宫裙的少女蓦地从一旁的花架之中,钻出纤瘦的身子,拦在两位宫女之前,脸上不无厉色。“居然敢在私下议论圣主,是嫌皮厚不成?”
宫女一听这凌厉的语气,笑意僵在脸上,蓦地停下脚步,紧紧护住花盆,手中的牡丹若是砸了,少不了一顿好打。低低垂着双眼,落在那一双被尘土污了颜色的绣鞋之上,等待这个主子的发落。
不知,这又是宫中哪个小主,怕是在劫难逃了。两位宫女的脸色惨白,只是细听之下,这声音却像是带有几分孩童的稚嫩。“不过,念你们初犯,那就算了吧。”
难道,是遇到那个人了?
眼前的少女,粉雕玉琢似的,小小年纪,眼波流转,却已可看出那绝世的美丽。这般的容貌,不似真人,简直如同谪仙降世。
身上只着一袭做工一般的宫裙,并无佩戴珠玉在身,只是依稀可见,再过几年,一定是个绝世的女子。
尤其是那双眼,乍看,如冰雪般清冽,瞳仁深处,却有迷一样的冥黑忧悒。只是下一刻,微笑之时,就连女子看了这少女的眼神中的光彩流溢,也要自叹不如。
这样的人物,让她们一道想起了,进宫不久,陈姑姑交代过的话语。
视线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久悬的心才算安然落地,宫女们暗暗舒了口气,有礼地福了福身子。“奴婢见过纳兰姑娘。”
这,想必一定是纳兰太傅之女,纳兰希。在这宫中,太傅是圣上的师傅,就算皇上都要敬上几分,更何况她们只是最卑微的下人。
“罢了罢了,送花送的晚了,小心陈姑姑的责罚。”她收起佯装的神色,想必这两个宫女,方才被她吓得不轻。轻吐丁香舌尖,小脸上扬起好奇,出手拦住两个如释重负的宫女,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不过,明日有赏花大会,赏的,便是这牡丹么?”
“是,纳兰姑娘。”
“好,你们走吧。”收回视线,不过是赏牡丹而已,似乎没有什么新奇之事。她缓缓侧过身子,耳畔依旧萦绕着宫女方才满怀企盼的声音。
“竟没想到,当今圣上居然更加风度翩翩……”
四年前,圣上只是皇子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那位稀奇的七殿下了。爹身为太傅,承蒙圣恩,常住宫中。这样算来,自己在皇宫的时间,已经四年了。
只是,她倒是不想想起,那段遇见。每每想来,背脊之后,总是一股凉意。
那是自己见过,最幽深的眼眸,明明他看的不以为然,自己却察觉得到,那个人身上的威严。偏偏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像是漩涡,笑意宛如和煦春风,却又更令人不敢,掉以轻心。
“你,就是纳兰希?”
他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她,语气极其平淡,那眼神,捕捉不定。在看到自己颔首那一刻,脚步就没有丝毫的停留,随即袍袖一挥,与自己擦身而过。
这世上,莫说女子有这容貌,足以艳惊一方,何说是男子。她微微仰着脸,却一时忘了,如此肆无忌惮张望圣主,已是大罪。
四年的时间,他们只遇到过一次,说过的,也只有这一句话。就算寒暄,也没有如此惜字如金,足够生疏。
如今,那个人成了万民敬仰的天子了。
十岁而已,但是她清楚,那是个陌生而危险的男人。她年纪虽小,心却敏感,心机城府,更无法和宫外天真无邪的少女相比。
新帝登基,三年而已。
“希姑娘,太傅找你,你又在贪玩了?”背后的声音,不无严厉,把她从对那个男子的追忆之中,狠狠抽离出来。
“爹回来了?”澈亮的眼眸之中,跃入几分喜色,她蓦地转过身,小女子姿态尽显。“鄂姑姑,希儿方才在藏书阁读书,没有胡闹贪玩。”
“对,你爹回来了。”拉住她的手,目光凝在她的脸上,鄂姑姑脸上的笑意一敛,眼神一暗。没想到不过四年时间,这个孩子居然已经出落地有如出水芙蓉,再过些日子,锋芒不减,怕是要出事。
当然,出事,可以是好事,也自然可以是。
半响。
幽心枋庭院之内,一派安然景象,冬日的翠竹,依旧苍劲着。
“太傅。”鄂姑姑福了福身子,把纳兰希带到他的眼前,随即退了下去。
这个男子,一袭灰色长袍,倚靠在软榻之中,两鬓斑白,相貌平平,脸上风霜尽显。只是他的眼神,是最温暖的。
“爹。”眼神之中,再无一分狡黠,只见温良本性,她伸出手,轻轻拽住男子的衣袖,语气转而平静。
“希儿可以去赏花吗?”
“不能。”沉溺在那一双眼眸的暖意之中,却依旧等不到爹的回应,不过,她足够清醒,理智提醒她,要这么回答,推翻自己方才的疑问。
十岁身子包裹之中的心,其实很细腻。
她的爹,其实是一个常常沉默的人。所以宫中不少人都说,太傅生性木讷,顽固不化。她听得多了,倒也觉得这些人,说的没错。坐上爹的双腿,她平静地保持沉默,丝毫不见,方才的撒娇之状。
“希儿,我说过,你大了,不能再赖着爹了。”这般亲密的举动,旁人兴许不以为然,偏偏自己清楚,这般不妥。
纳兰璿眉头微蹙,语气之中,带有微薄怒意,只是凝视着她的那一对眸子,微微闪过一丝阴郁。如今的自己,面对这张清纯绝美的容颜,是否还可以一如往初,毫不动心?
他不能动心。
“爹……”她薄唇轻启,逸出这一个字,为何有一瞬间的时刻,眼前这个爹,似乎试图和自己,隔出一道楚河汉界?
“赏花之名,实为选妃。”到时候,美人与花争艳,必是一大奇景,心想眼前少女一定明白自己的深意。他伸出手,轻轻抱起纳兰希,神色自若,眼神中却暗暗划过一丝连他也不知的宠溺。
“圣上要大婚了么?”对于男女之事,她虽然有些懵懂,但并没有到无知的地步。
站起身来,纳兰璿望向天际的晚霞,目光炯炯,勾起嘴角的笑意。“皇后的人选,相信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选妃,自然是这两位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一手策划。其中不乏重臣之女,贵族女子,名单早就经过筛选,控制的那一方,自然不是天子。到时候,赏花还是赏人,那就要看这位年轻君王的意思了。
“希儿,你清楚吧。”
她自然清楚,当然,那个人选,是皇太后嫡亲的侄女,楚菁葶。去年,自己曾经见过那个丫头,虽然她身份高贵,不过在她纳兰希的眼里,也只是一个比自己虚长两岁而已的小丫头。
她眼中的笑意在黄昏下荡漾,让人目眩神迷。他刻意撇开视线,温醇的声音,渐渐变得冷淡。“所以,你不能去。”
但是他却清楚,她一定回去的。她虽然极其依赖自己,但是却喜欢违逆他的话。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明白,明日势必是一次狂风骤雨般的风波。
这一次,他终于要将她推出去了。
足足等待了,四年之久。若她是一把剑,四年磨一剑,如今风华毕露。
突然有一瞬间,他不想,那个人因为美丽,而留意到她的存在。会吗,那个人不是好色之徒。
他,终究是生出了私心。
黑眸一眯,他转身离开,始终没有回头。暗暗提醒自己,大局为重。若是那个人没有留意到她,那么,自己的计划,又要推延几年。
但,等不了了。
自己一身大任,背脊骨头之后,仿佛千万手指所指着,一遍遍低吼,声音宛如魑魅鬼魂,肃杀着,令他胸口一闷。
“等不了了!”
朗朗日光,洒落凤华宫一地祥和。
凤华宫三个字,微微闪烁着金色光耀,愈发多了几分威仪和尊贵不虞。几十层的白石阶梯,不禁令人望而生畏。
“来,过来,给哀家好好看看。”
眼前这个妇人,虽然年过六旬,一袭幽蓝色锦绣宫袍,腰际系着一只黄色貔貅,发迹之中隐约可见丝丝银发,却也没有掩盖她依旧风韵尤存的容貌。想必当年,必定也是一位叱诧风云的美人儿。
太皇太后出身高门大户,楚家是前朝贵族,百年不衰,在前朝就与皇室有血姻之亲,这样的血统浸润,使得她顾盼之间,高贵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