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要放了她,只是要你将她带到皇上面前去,顺便,把这把尖利的匕首一同带着。”纳兰希无声冷笑,后宫的规矩很多,怀有皇裔的后妃,见到这等凶器,是最不吉利的征兆了。
她也很想看看,到底皇帝对这个丫头,包庇纵容到何种地步!
她望着玲珑眼中满是骄傲的笑意,带走了灵儿,眼底的幽冥之色,才渐渐褪去。
她紧抿薄唇,不曾想到,苦苦一笑,她在皇帝面前,其实不过是一抹幽魂,名字,身份,都是假的。
这无疑是世间,最大一桩,荒谬。
龙乾宫内,灯火通明,宫灯高悬。
皇帝望着眼前的楚自相,自从他那一日匆匆离宫之后,自己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皇帝的眉眼之间,是淡淡的笑意,像是春风一般和煦,令人心生神往。“朕听说恩师将京城的府邸都卖出去了,是有什么难处?”
如今恩师是经商之人,莫非是在途中蚀本,才落到要卖地卖田的狼狈地步?他真的不知,到底是何事改变他这么多,从一个风雅之士,变成实际的商人,实在是令人费解。
楚自相将饱经沧桑的脸,深深低下去,浅淡的笑声,从喉间传出。“我只是觉得一年到头四处经营,住在京城的时间实在太少,我又并无儿女家眷,偌大的宅子也是白白空着,还不如卖给别人。”
“原来如此,那么看来朕往后能见到恩师的日子,想必更难得了。”皇帝虽说觉得他临时将家产都卖出的行径有些古怪,但至少也有几分合理。
“多谢皇上惦记……”楚自相这一趟,刚从火炎国回到京城,所以听到子嗣稀少的皇帝即将成为人父,也不禁为他高兴。他眼波一闪,迎上皇帝的眼眸,声音之中带着劳累奔波的苍老和低哑。“我还没有跟皇上恭喜一声呢,我听钱公公说,皇上后宫传出了喜讯了。”
“不知,又是哪位娘娘,可以替皇上你开枝散叶?”
皇帝点点头,笑意在眼眸之内,渐渐温润,低声回应。“是朕的兰妃。”
“兰妃?”他这一趟回来,的确听到外面的不少消息,短短几个月来,皇宫之中,出了不少事。外面只传闻,元淑妃和长宁公主被恶疾缠身,匆匆离世,令人扼腕痛惜。
不久之后,在行宫休养身子的皇太后,无疾而终,被风光大葬之后,后宫隐约也浮着一层哀伤的气氛,令人觉得沉重。
但如今,似乎又有了新的希望。
只是不知,这兰妃又是何等人也?之前并未听说,有女子蒙受皇恩……楚自相这般想着,不禁开始为小希的处境担忧。虽然,她一向有化险为夷的本事,但他还是觉得后宫险恶,不太适合小希在此地耗费一生。
“朕快忘了,恩师上面与她见过一面,当时她还只是昭仪而已。”皇帝畅然大笑,只是这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竟令楚自相的脸色惨白。
什么?小希有了皇帝的骨肉?
皇帝察觉到楚自相的神色,有些许异样,他向来是平和的,波澜不惊,为何会如此失态?他似乎觉得眼前,再度被疑云所遮挡,无法看透其中深意。
“恩师,你身子不适?”
楚自相只觉得手脚发麻,却依旧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无声摇头,撇开视线。
他清楚地看到,小希已经走上自己曾经迷失的那一条路,是否将来也会有一日,她要将利器,刺入皇帝的身子?
他已经后悔了,悔不当初了,难道小希也要承受这样不堪的疼痛吗?
他应该阻止她的,一定要阻止她的,但……他若是带小希离开,她肯定不会跟自己走的,以她的性子刚烈,如何会放弃这么完美无缺的计划,与自己归隐山林?
她跟明月像极了,如今风云宫已经成为朝廷眼中的祸害,她在幕后运筹帷幄,收拢人心,如今皇宫的平静,却是风雨欲来前的死寂罢了。
总有一日,她与皇帝,兵戎相见,她一定会从暝国手中,将那术地争得自己手中。
那么,最后,她还要什么?他已然不敢深想,仇恨蒙蔽了一个人的心,他为小希心痛至极。
楚自相的头绪纷乱,已然心不在焉,皇帝见他神情有些恍惚,也不多问,就命人将他带入别院歇息。
没想到恩师前脚刚走,钱喜附在他耳边低语一句,说清翡宫兰妃娘娘的贴身侍婢玲珑求见。
怎么?她的身子有何不妥么?
皇帝这么想着,猛地站起身子,召见了玲珑,但当他的视线落在玲珑身旁的那一名女子只上,眼神,渐渐深沉。
翌日。
纳兰希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将自己关在房内,不让任何人靠近。
皇帝当真是仁慈,就算有人要加害他的骨肉,也可以无动于衷?她一夜未睡,姿容有些许疲惫之色,但她依旧眼眸清澈,至今不敢相信,他居然没有问责灵儿的罪名!
皇帝的心,她却依旧无法看透。
凉水不能喝,重物不能提……见了血,就不吉利了……
姑姑曾经交代过几遍的话语,如今却在自己耳边响起,像是一种来自幽冥的诱惑。
这个孩子,令她变得愈来愈不像自己,她只觉得自己少了几分干脆利落,多了几分迟疑不决。
如今怀有皇裔,深夜宫中加强守卫,害得自己更是不能频繁出宫,骑马握剑,更是不可能之事。
三月之内,胎儿极其虚弱,很容易小产。
这一点,她很清楚。
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琴木之上,那是玲珑给她解闷只用,不过,她如何来的闲情逸致?
她眼眸渐渐压上阴霾,她的心,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听到心中的低低声音……重物不能提……
她的指腹,安静地抚上这琴弦之上,拨弄着极其低沉暗哑的声响。半响之后,双手渐渐抱紧这沉重的琴木,决然的,将其举起,高过头顶……
她突然想起长宁,在人世间走一遭,不过几十日时间,却被自己的娘亲,当成最后一搏的棋子。
她,难道要做第二个元淑妃么?亲手残害自己的骨肉,也可以神色自若,甘之如饴么?
琴木,突然滑落手中,重重摔在地面之上,击出不小声响。
身后的房门,突然被用力推开。
“你在做什么?”
那熟悉的声音,却没有任何一分暖意,倒是那清晰的怒气,汹涌而来,显然天子已经勃然大怒。
纳兰希眼神渐渐幽深,微微垂下眉眼,迟迟没有回转身子,她只觉得自己累极了,真的累极了……
“小希……”他的语气之中,也带着几分沉重和寂寥,轻轻扳过她的身子,感受到她的纤弱,将她扶到床沿。
她苦苦一笑,没有任何勇气看他,心像是残缺了一块,痛到了极点。
这个孩子,到底是要得,还是要不得?
皇帝顺势将她的身子放平,看她平躺在大床上,眼眸一闪,拉起金丝薄被,盖上她的身躯。
“你对朕还有心结,但不能迁怒于这个孩子身上。”自从他为了秦紫陌的事,对她扬起了手的那之后,他便觉得她的情绪,有些微妙的变化,所以即便她的若即若离,他都在努力忍受。
“迁怒?昨晚有人大胆行刺臣妾,皇上却不管不问,依我看,你是根本就不在乎臣妾与皇裔的安危吧。”她安静地闭上双眸,无声冷笑,心中只剩下大海一般无穷无尽的冷意。“若臣妾身边没有玲珑守护,皇上觉得臣妾可以化险为夷吗?”
“你一向聪敏,的确有这样的本事……”皇帝的眼神平静无波,试图握住她的柔荑,却被她灵活闪躲开来。她将手藏在丝被之下,再也不让他触碰。
纳兰希白净的小脸之上,是一丝苦涩至极的笑意,她不曾输给任何人,后宫之中的任何人,但,如今,她输了。
输给那个灵儿,一个根本就不是她对手的女子。
“既然这样,臣妾就替皇上作出决定。”她的心冷到了极点,像是千年冰雪,再也无法融解。她凝视着那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扯唇一笑,眼底的笑意,却像是波澜涟漪一般,越来越清晰,渐渐蔓延游走。“既然灵儿是太傅之女,又在皇宫之内,何必委屈她当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不如扶了当后妃,也算圆了太傅的夙愿。”
“你说得是真心话?”他的俊容冷沉,再无一分笑意,空气之间,也缓缓变得僵硬起来。
她微微冷笑,眼神没有一分闪避,声音清新之中,带着几分冷淡。“我从不说违心之论,臣妾有孕期间,皇上身边也需要有个后妃照顾,不是吗?”
这后宫的规矩便是如此,从后妃有孕直到临盆,这漫长的时间之内,皇帝的孤独,自然要得到正常的宣泄。这,便是另一个女子的得宠的开始。
“你想要见到朕去宠幸其他的女子?”他半眯起眼眸,语气低沉,像是带着危险的打量,仿佛要将她的伪装,彻底撕裂。感觉到阻碍彼此之间的,仿佛是挑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