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是不能再见他了。”她点点头，眉眼之间，只剩下清冷无绪。此时，她听见了自己开口的声音，像是由远远的地方传来，那么平静无漪，像是在说着无关痛痒的事。
她早就说过，她与项云龙，从今往后，只是敌人。
敌人见面，自当分外眼红。
如今身上多了个累赘，她还能和以往一样，陷入厮杀打斗吗？终究不能。
如今她更是确定了，她只是明月希，不会被任何男人霸占，她的身心，都只属于术国，属于明家。无论是项云龙，还是君默然，都不能阻碍她的大业，不过是她利用和依附的工具，不是吗？
她微微冷笑，更觉得之前自己的动摇，分外可笑。她若当真为暝国天子而动了心，生了情，岂不是这一生最大的败笔？
情谊，绝对没有心中的仇恨来的纯粹，来的沉重，来的重要。
她不会被霸道专制的男人而禁锢了身心，也不会因温柔似水的男人而迷失了自己，这，就是她作出的决定。
十月的微风轻似梦，吹落了片片竹叶。
深夜，居然下起了小雨来，点点滴滴，落上心头。
翌日，她倚靠在软榻之内，看似小憩模样，其实一夜未睡。不知是雨声扰乱人心，还是心事太过厚重。
玲珑轻声走了几步，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蔺贵妃在外求见，主子要见她吗？”
纳兰希微微点头，并未站起身来，听到门被打开的声响，才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
蔺子君是个惜字如金，寡言少语之人，也不会挑剔自己的神情和言语，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她，随即撑起精神来看着她。
蔺子君一袭深紫色宫袍，黑色云带，这般的打扮，落在别人眼中，自然是老气横秋，毫无动人明艳之处，但却令纳兰希觉得生出了几分特别的潇洒。
“蔺贵妃，我记得你曾经说，欠我一个人情。”纳兰希此刻的笑意稀疏，淡淡的，轻柔的，却更显得逼真。
“是。”她眼波平静，正襟危坐，视线落在眼前容貌娇丽非凡的女子之上。
她倚靠在大红色的软垫之上，侧过身子面对自己，但眉眼之处再无往日的清冽逼人，只剩下浅浅的慵懒惺忪，更添了几分小女子的妩媚柔情。
“你打算如何还这个人情？”
“等你需要我的时候，自当还了。”蔺子君的眼底升腾起一抹笑意，语气平静地近乎死寂。
听着这一句毫无起伏的话，却令纳兰希再度闭上了双眸，看来她实在是累到了极点。
“我要你，替我杀一人，可以吗？”她暗暗握紧双拳，项云龙的百般挑衅，已然成了自己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行。她不怕他说自己过河拆桥，她就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蔺子君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我只为皇帝杀人。”这样的请求，她实在很难想象，是从兰妃口中说出来的。但，她又仿佛没有任何诧异的情绪，毕竟这个女子，很不简单，深沉莫测。
纳兰希只是闭着双眼，蔺子君无法看透，到底她一睁开眼，是否其中满是炽焰燃烧。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那一脸灿烂，却令蔺子君心中一紧。“那么，换一句话也无妨，替你自己杀了那个男人。”
“你说什么？”蔺子君此刻的眼神，终于多了几分紧张和不安，不再如死水一般，幽暗无绪。
“害死你的父亲蔺老将军，害得你重伤难愈的那个男人，为何你还不出手，杀了他？”纳兰希的声音仿佛冰雪一般，令人感受到那一股源源冷意，无以复加。
纳兰希听到的，只是蔺子君的沉默，她淡淡一笑，仿佛毫不在意。“不想说就算了。”
“我无时不刻想杀他，但却又不能杀他。”
蔺子君的眼神，一分分暗沉下去，纳兰希在此刻睁开双眼，看到的，莫非就是那一抹情动之意？或者，是为情生出的痛苦纠缠？
“我以为，武者应该没有这般矛盾的情绪。”纳兰希绽唇一笑，眼底的清澈，又恢复了几分。
想杀，却不能杀，进退不得，曾几何时，她似乎也有过蔺子君这般的念头。被无穷的丝线，缠绕着，苦于无法摆脱。
蔺子君面无表情，久久地凝视着纳兰希的方向，像是眼底藏有无限苦痛。“如果杀了他，就可以将一切前尘往事，尽数埋葬的话，倒不失为是个干脆利落的好方法。”
纳兰希听着这一句完整的话，这应该是蔺子君与自己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吧。她带着浅淡的笑意，望向蔺子君的清秀脸庞，那一双黑玉一般的眼眸，此刻却再无一分肃杀，也没有一分沉吟。
“你在乎那个男人？”纳兰希眉头紧蹙，莫非，蔺子君对项云龙，有着情意？这一点，她是万万不曾料到的。
“就算不承认，但的确是如此。”她沉吟许久，才缓缓吐出这一句话来，神色莫辨。“我的身边，没有比他更加重要的人了。”
纳兰希恢复了沉默，蔺子君也是如此，充斥在两个女子中间的，只剩下源源不断的安谧。
蔺子君对自己敞开心扉，虽然说得只是几句，但已经是大为不同了。
纳兰希美目流转间，只剩下冷漠。“你想出宫见他吗？”
纳兰希不清楚，蔺子君与项云龙有着何样的情愫，但是一人孤单地担着这贵妃之名，实则不过是一个为皇帝卖命的属下，难道她真的甘心于此？
“除非皇上赶我出宫，否则，我这一生都留要在这后宫。”蔺子君望向天外的暮色，眼眸一暗，却依旧没有抗拒之心。
“你要我杀他，我无法办到，但也不会追问你与他的恩怨。”她的视线，重新落在纳兰希的柔软身躯之上，语气稍显冷淡。
纳兰希神色沉着，却并无笑意，正色道。“我知道，你没有将那些事告诉皇帝，已经令你为难了。”
“因为我没有在你身上，看到杀意。”蔺子君背过身去，如果不是纳兰希，也许她早就死在那次突袭之中。她可以做得，只是这么多。她有自己的身份，不便与后妃有太多交道。“若是哪日在你身上察觉到对皇帝的杀意，我也不会犹豫。”
纳兰希声音之中的笑意，突然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似真似幻，听不出真假。“你一定会杀了我，在我杀了皇帝之前，是这样吗？”
蔺子君转过脸来，眼神带着些许沉重，最终点点头，转身离开。
纳兰希坐在那沉静的房内，眉眼微微垂下，她是真的没有杀意，还是将杀意隐藏地太深，深到连自己，都无法捉摸？
“王爷……”身后的下人，提醒项云龙应该早些安歇了。
夜已经深了，夜色宛如黑色绸缎，映入自己的视线，而他却没有等到那个女子。他一袭深蓝色的华服长袍，显得他身材高大俊挺，屹立不动，宛如一座高山，令人觉得气势磅礴。
他无声冷笑，他以为用几位长老的性命，可以引她出宫，因为他觉得自己清楚，何处是她的软肋。
她，果然改变了。
在这一次的复国大业之内，她早已明白，牺牲，是必要的方式了吧。只要成功，多几个人，或者是少几个，其实并无差别。
不过，她的把柄在自己手中，难道她不在乎，激怒了他，自己足以揭露她的真正身份？
或者是她已经有十分把握，就算她不来，他也不会去拆穿她？
真是个聪慧的女子，她羽翼已成，便不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只要是得到，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是用何种方式，是否残忍无情。
既然她用后宫宫墙，阻挡彼此的距离，那么，是要自己亲手拆了那厚重围墙，让她得以重见天日么？
他这般想着，嘴角渐渐扬起，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一豆灯火，照亮一室昏暗惆怅。
清翡宫内堂，一抹浅淡的光亮，照在墙面上，微风袭过，烛火摇曳，更显得这个房内冷冷清清。
纳兰希就着烛火，倚靠着软垫，手中的书页许久没有翻动了。
今夜原本该出宫赴约，但她却没有去见项云龙。
他自然是个说一不二的男人，但是她却也有拒绝的权利。
她不想这一世，都被他所牵绊，利用过之后，就没有任何价值了，不是吗？
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他尽可以这么说她，她原本就没有投入多少感情，彼此的付出旗鼓相当，她没有亏欠他任何东西。
唯独，她无法回应他那一种想要占有的狂妄感情。
皇帝今夜难寐，所以就披了外袍，脚步不自觉地停留在清翡宫殿外。他借着国事烦忧的理由，已经有些时日没来看她了。
每一日太医都向自己禀明她的身子状况，在那几句话中，他依稀可以感受到那个孩子，一日日在她腹内成长，他便觉得欣慰。
在他看到那一幅落在地面上的琴木的时候，其实他察觉到了此事的端倪，她不像其他后妃，那么在乎这个孩子。那一刻的画面，令他的心，感受到些微却无法忽视的疼痛，也曾经有些动摇，是否该加派人手，守在她的清翡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