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满地撇开视线,眼底闪过几分淡薄的怒气,却突然感受到他的吻,落在自己的脸颊,蜻蜓点水一般,浅尝辄止。
她不敢置信,睁大了秋水美眸,直直地望向他。
他却早已站起身来,像是明白她即将迁怒于他,他将她的柔荑放在丝被之下,笑意在眼底更加深沉。
“睡吧。”
他低声说道,俊脸之上满是柔情,那两个字,带着温柔的温度,渐渐传入纳兰希的耳边,汇入她的心底。
她目送着他离开,视线落在他的俊挺背影之上,指腹轻柔划过他留在脸颊旁的吻,只觉得那一分温度,迟迟没有褪去。被他吻过的手面,也像是被清风拂过的惬意。
他从一开始,就防着她,他心中清楚,他可以登上皇位,就不该被红颜祸水所累……他向来都是个理智冷静的皇帝,不是吗?
只是方才,如何会露出,这样的一面?至少他的伪装,配上“正人君子”四个字,再合适不过,偏偏他方才的亲吻,不像是一个端正的皇帝,而像极了,一个坠入情网的男子。
她好像从未如此,迷惘过。
不,她该试目以待的,是今夜的偷袭郡守府,而不是被他的柔情似水所困扰。她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翻个身,将方才的迟疑迷蒙,尽数抛在脑后。
“好美的雪……”
清晨醒来,率先传入耳中的,便是玲珑的惊叹声。
术地的冬日,虽然也下雪,却常常是稀稀落落,唯独六岁那年的大雪,下的磅礴。她淡淡一笑,玲珑听到身后的声响,随即转身,看到纳兰希醒来了,忙不迭地凑上笑脸。“主子,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已经好久,没有看到玲珑这般灿烂的笑靥。她的爹娘在护城之战中牺牲了性命,所以,她等待许久的,便是今日吧。
纳兰希噙着笑意看她,听她在耳边低语几句,果然,一切顺利地如她预测。
“主子,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吧。”暝国的一切,她都不喜欢,除了这冬日的大雪,美极了。玲珑企盼的眼神,落在纳兰希的眼底,形成一片惊痛。
这般的心情,亦是其他百姓子民的,一片赤忱和火热的复国之心。
“替我宽衣。”她走下床,玲珑替她换上宽松的银灰色冬袍,鲜艳红色锦绣坎肩,将及腰青丝,挽在脑后。
她真的不想深究不想懂君默然的任何想法,懂得越多,越感觉到他的付出;懂得越多,越觉得自己残忍。就这样漠视她、疏远她对两人才是好。
但偏偏又矛盾着,她必须去揣摩他心底想的每一个念头,揣测他下一步,会如何走。这样,才可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雪下得越大越好……下吧,下吧……”
纳兰希用完了早膳,便看到玲珑站在雪地里奔跑,旋转,不断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纳兰希的情绪,也受到玲珑的些许感染,她倚靠在门旁,嘴角不自觉轻扬,绽放一朵笑花。
但,很快,她见到那个身影。
那个苍老的男人,就不远不近地站在竹林,他也许伫立在原地很久了,肩头上和发间,尽是一片雪白。
像是,一个真实的雪人,安静地不说一句话。
纳兰希的眼底,恢复了原本的清冷无绪,与那个男人视线交错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视线缓缓移下,落到她的腹部。
她回应他的,只是一个冷淡至极,带着些许不屑的笑意。始作俑者就是他,如果不是他身上的罪孽,她又何必身陷敌国后宫,怀上皇帝的皇裔?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如果不是他富可敌国,对自己还有点用处,她也许早就派人杀了他。
楚自相觉得小希的眼神,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刃,剜着自己的血肉,令他痛彻心扉。他无法再度迎上那一双眼眸,他总是恍惚在小希身上,见到明月的影子。
当他把匕首刺入明月体内的瞬间,她的眼底,也尽是嘲讽,还有微微的受伤。
因为觉得自己投入了感情,愿意去相信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感情,却被他所伤,她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他猛地离开竹林,转过身去,走出清翡宫,却在匆匆忙忙之间,眼见着要撞上一人。楚自相抬起眉眼,不曾想到是皇帝,只可惜那一眼惊慌失措,尽数落在皇帝眼中。
君默然望向眼前的宫殿,心中大诧,低笑出声。“恩师,如何这么慌乱?”
“今早看到下了大雪,随地走走,不料想,走到了这儿……”楚自相明白,既然是他亏欠小希那么多,就不该阻拦她的前路,更不该让皇帝生疑。他不指望小希可以与他相认,但是更不想小希更恨自己。
在皇帝看来,这不过是最蹩脚的借口。恩师睿智敏锐,这宫中也来过不少次,根本不会迷失了方向。
不过,他不轻易将心中的情绪展露,他的眉眼间生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朝着身后的钱喜说道。“钱喜,带恩师回到他的别院去。”
他垂下眉眼,却不想在宫中停留,他原本是想与小希告别。但是如今才发现,她根本就不愿看到自己,告别也就成了无理取闹的要求。“皇上,我要跟你辞行了。我要远行经商,这一次,也许要半年之后才能回到京城。”
皇帝挑眉,神采飞扬的面容之上,多了几分沉稳。“恩师这么快就要走了?”
“是啊。”楚自相点头,眼眸一暗再暗,再度恢复了沉默,每次受到皇帝的邀请进宫,他的心里总是无法控制想要看到小希的念头,长久以往,必定会连累小希的大计。所以,他还是早些离宫,才不会妨碍小希。
“好吧,朕就不挽留了。”
君默然淡然一笑,望着钱喜与楚自相一同离开的身影,眼眸之中,却多了几分狐疑。他转过头,望向那三个高悬的字体……“清翡宫”,心中却愈发沉重。
他仿佛觉得马上就要发生什么,大雪下了一夜还未停停止,他踩入厚重的积雪之中,还未到竹林,已然听到一阵笑声,伴随着清脆的声音传来。
“下吧,下个十天十夜才再好不过呢……”
君默然见那个一直跟在纳兰希身边的玲珑,像是孩童一般,伸出双臂接着鹅毛一般的雪片,脸上尽是雀跃的神色。
“十天十夜的大雪,到时可就变成灾难了。”他轻笑出声,说了句玩笑话,玲珑的视线落在皇帝身上,猛地噤声。
皇帝自然清楚,宫女见到自己都会有畏惧的神色,但是却觉得玲珑的反应,更像是有什么秘密,突然被他发现的……惶恐,是,惶恐。
秘密,什么秘密?
他突然很想追问,但是随即一声幽幽的女声传来,带着几分慵懒和清新的笑意。“玲珑不过是想到瑞雪兆丰年罢了,皇上如何还当真了?”
皇帝微微眯起双眸,望向玲珑,她已然走到了门边,纳兰希的身后。她今日一袭银灰色的袍子,加上鲜红色的锦绣坎肩,坎肩周围是一圈白色皮毛,随着冷风轻舞飞动。君默然猛地想到,若是她站在雪地之中,更像是一朵傲然的红梅。
纳兰希回以一笑,昨夜必然是一场厮杀,不过擒拿了王志郡守,郡守府的区区一百官兵,想必早已成了冰冷的尸首。
当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在大雪期间,要从遥远的术地传来这个坏消息,怕是也要两天之后。就算是千里马,也不能长久在雪地上奔跑,更不要说人的脚步了。
显然,眼前的皇帝,还不知道,术地已经失守了。
“皇上,等雪停了,臣妾想要出宫,去寺里请愿祈福。”她的眼眸之内闪烁着浅淡的笑意,像是星辰的光华,令天地之间的万物失色。
“祈福?”皇帝执起她的柔荑,视线依旧没有离开纳兰希,轻声重复那一个字眼,眼底之内,依旧清明一片。
“是,为了臣妾未出生的孩子。”纳兰希迎上那一双清冷眼眸,绽唇一笑,声音宛如珠玉落地。眼底的深沉,被清美的笑意所掩盖。
“要朕陪你一道去吗?”君默然神色一柔,伸出手,拂过一缕被冷风吹落的青丝,轻声问道。
纳兰希的心底,像是被琴弦挑动,击出一声惨烈,她摇摇头,垂眸一笑。“叫玲珑陪我就好,不必惊动皇上。”
“好,朕允了,不过这大雪,兴许要明日才停。”皇帝点头,去寺里的功夫,也不过半日。他会派上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保护她,她不会出任何事。
她望向他束发之中的雪花,眼眸一暗。“该上早朝了吧,皇上还不回龙乾宫吗?”
“朕该走了。”他面若白玉的脸上,只剩下一抹浅淡却温柔的笑意,松开纳兰希的手,旋即回转过身。
“等等……”纳兰希从门后拿起一把伞,撑出伞,递到皇帝的面前。她白皙的柔荑,轻柔拂过他肩头上的雪片,柔声说道。“雪越下越大,皇上还是撑着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