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戏言。”他吐出四个字,代表他的信誓旦旦,他的目光太过犀利,仿佛要望入纳兰希的眼眸身处,窥探她此刻的情绪。
她的心猛地一沉,微笑着点头,却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她躺在他的怀中,像是陷入沉睡,却只是合着双眸而已。她早就清楚,自己毫无退路,却不曾像今夜一般,无措惊愕。
“听姑姑说,洛儿很懂事,不常哭闹……朕前往看他的时候,他也常常是安睡着的。不像长宁……”皇帝突然停下来,眼眸之上,染上几分阴霾。后宫争夺,他可以麻木,却不想继续看到那些弱小的孩子,被她们利用牺牲。
皇帝眼底的一抹哀伤,转瞬即逝,但他却不想掩饰,时隔数月,他为长宁所痛的一幕真性情,丝毫没有改变。
纳兰希隐约觉得,她如今见到的,才是皇帝的另一面。也会有天子的无奈,也会有常人的苦痛,不完美,却真实。她脸庞上的笑意,很浅,很淡,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久久凝望着他的悲伤,也可以感受他的苦痛,她已经不记得,皇帝第一眼见到洛儿的模样,是否欢喜染上他的眉梢,他又会对洛儿说什么……
“朕觉得,该立新后了。”他淡淡睇着纳兰希,语气一柔。
纳兰希阖上双眸,一脸平静。如今后宫起起伏伏,此次新封了三位后妃,皇后被废了数月,后宫无首,迟早该立新后。
“等边关结束战事,国内安定一些,便是时候了。”皇帝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身上,她黑发如瀑般垂在胸前,一脸素净。他的用意,他知道她该清楚,却没有得到她任何的回应。
“是睡了吗?”他低笑出声,他不该忘记,生产不久的女子,身子最为虚弱疲惫。要她彻夜不眠,秉烛夜谈,未免太残酷。
纳兰希的意识还清醒着,只是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享受这一刻的安宁。她曾经以为,得到后宫最高的位置,至少该有一瞬的释然,然,并没有。她的心,似乎因为他,愈来愈沉重了。
皇帝带着笑意看她入睡,清俊的眉眼,渐渐变得温柔。他等待这么久,才可以立她为后,她呢,也有过一丝的企盼和期待么?
“娘娘……”
身后的娇软声音,却似乎没有将桃林之下的那一个女子,从回忆思绪之中抽离出来。她一袭月白色宫袍,粉色云带,梳着高高的发髻,两柄金钗之下的流苏金珠,愈发体现她的身份高贵。
她伸出手臂,感受到清风从指缝之中溜过,她一步步经过桃树下凋零的残英,怵目惊心,泣血桃花争了一春的艳色,眩惑了无数双的瞳眸,最后也只是化为一堆春泥。
她似乎与他形影不离,实则隔着千万里。
他们的相遇,也许是天意,她想到此,垂下眉眼,挽唇一笑。
“你终于回来了。”她听得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随即缓缓转身,凝视着眼前的年轻女子。
她从未亲眼看到,蔺子君身穿甲胄的英姿模样,却可以猜到,她带兵击退敌军的坚决之心。
蔺子君望着纳兰希,一抹浅淡的笑意,轻轻划过嘴角。令她原本冷淡毫无表情的面容,多了几分生气。“我早就猜到,做下此等决定的人,并不是皇上。”似乎隐约有一种感觉,充斥在内心,纳兰希这等女子,不会在小小贼人手中殒命。甚至,她很可能成为可以影响皇帝的第一人。
纳兰希不以为然,抬起晶亮的眉眼,声音清幽:“觉得意外?”
“你的双眼,太过犀利,不过我更加意外的是……”蔺子君突然觉得那一双眼眸,可以看透人心,一抹凉意,停留在心底深处。她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一个字,纳兰希却用皇帝的一句话,将自己推向那个人的对面,刀剑相对,毫无退路。“你猜到了他与我的关系?”
纳兰希但笑不语,蔺子君会这么问,可见自己揣测的并无多少出入。若与项云龙并无其他的爱恋情愫,那么,只能是这一世无法割舍忘却的血缘至亲,才让她忍耐着失去父亲的苦痛,却无法手刃仇人。
她避而不答,声音清冷,宛如从天外而来。“你凯旋而归,是我天朝之幸。你对暝国有功,皇上自然会成全你的心愿,只要你开口。”
蔺子君的眼底,闪过一抹更加复杂的情绪,她在世人眼里,像是是如死水般沉寂,鲜少有人可以看透她的真实情绪和企盼。“我的心愿?”
“自由。”纳兰希伸出手,清风袭来,粉色花瓣,飘落在两人的肩头和发间,她的眉宇之间,更添了一抹平和。
她看起来,像是惬意之极,而不像是被困在一个美妙绝伦的牢笼之中的后妃之一。蔺子君凝望着这美丽的一幕,似乎置身于另一个场景之内。在其他后妃身上见过的苦涩寂寥,在她身上却见不到一分。
纳兰希在这深宫之内,不似在金丝笼中的金丝雀,更像是还未被折断翅膀的飞燕,她的平和,到底是出于什么?仿佛,这宫内,不过是她人生旅途之中短暂逗留的地方而已。
蔺子君将心底的疑惑,埋在深处,她嘴角逸出的那一个字眼,或许是自己一直在期待的么?她原本便是将贵妃之名,当作是自己的使命,心底或许有一丝悔意,还是执迷不悔?
她突然想到什么,语气多了几分起伏。“你将我推向风口浪尖处,便是希望我恢复自由之身么?一旦我成功归来,自可开口要求,邀功求赏,再理所应当不过。”
纳兰希久久沉吟不语,在蔺子君眼底,看不到太多的惊喜。她在突然之间,生出几分疑虑来。
“在后宫之中,人人只求自保,并不想介入他人的生活。”蔺子君一语道破,眼波不闪,目光直接望向她的方向。
“你也不该认为,我只是想帮你这么简单。”纳兰希挽唇一笑,她并没有菩萨心肠。
“那么,便是与那个人有所纠葛了?我想,他对你而言,并不是陌生人罢。”蔺子君的脸上并无一分笑意,语气不似咄咄逼人,却透露几分不善的用意。
纳兰希眼神一紧,却依旧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蔺子君不是多事之人,否则,她亦不会让她有发问的机会。
当然,她也不会给她想要的答案。
“虽然出于私人恩怨,但又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一举两得。”蔺子君清楚,纳兰希对于自己的秘密,守口如瓶。
“如果你觉得我的提议不错,可以继续考虑。”纳兰希转过身子,不想继续多言一个字,却在不久之后,听到蔺子君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愿意为圣上产下皇裔,想必早已清楚,有朝一日,你自当得到天下女子,最梦寐以求的无上荣誉。”
闻到此处,纳兰希的身子一顿,却没有转头过去看她,蔺子君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浮现些许浅薄的笑意,神色一柔,带着几分征求。“让我看看皇子吧。”
纳兰希眼眸一暗,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某一点,最终无声点头。
“你的心里,保留着一个位置,却不是留给我的,是这样吗?”
一道温和的女声,由远及近传来,紫红色的帐幔还未撩开,令人不禁想要窥探,到底身处其中的女子,是何等人物。
舞阳早已清醒,在帐内思忖许久,最终还开了口。
她不是太过迟钝的女子,在皇族生活这么久,当然不会过分单纯。虽然公主的身份,依旧没有卸去,但是作为一个人的妻子,她还留有几分警觉和直觉。
如果隔着一层帐幔,才能彻底将心中的疑虑说出,不会太过难堪的话,她愿意这么做。新婚之时,她曾经告诉自己,夫君不擅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径自陷入新婚燕尔的幸福之中。
直到,她越来越觉得,夫君的眼底,看似清明,然,似乎藏不下自己的影子。
躺在他的身边,听得到他的呼吸,却看不到心的痕迹。
她曾经希翼,迟早自己会得到夫君的心。那个占据他的思念的女子,她不想再去追问,虽然身为公主,她却有种直觉,可以令夫君侧目的女人,必当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而她,或许是比不上的罢。
纳兰璿的目光停滞下来,落在自己手中的诗文之上,清楚自己是皇帝用来牵制纳兰希的棋子,所以即使是牺牲自己的婚姻,也必须保留她的万全。
他从未深究过,自己对于这个名正言顺,名副其实的妻子,是何等的情绪。
他爱她吗?
这个问题,他不敢想,也不想去追究。
他无法一生一世都停留在暝国,就和纳兰希一样,或许离开的这一日,越来越近了。届时,他也理应割舍个人的牵绊,随她归国。
不该留得,都要斩断。
不该念得,都要忘却。
不该想得,都要舍弃。
纳兰璿收回了回忆,眼底依旧是一片死寂的平和。“舞阳,大夫说过,你的体质跟其他女子不同,这个孩子……”她腹中的孩子,已经一月有余。知道那个消息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不该留有这个孩子。他也习过岐黄之术,自然明白,看似健康的舞阳,其实是寒体之症。有此症的女子,到底是否可以顺利产下胎儿,不是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