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觉得满满无力,学医之后,看惯了生死,其实才发觉,太多太多的执着,不过是一场虚空。
救得了的,自然能救。救不了的,回天乏术。
纳兰璿将君默然的神情看在眼底,想起过去的他,可不会如此狼狈……那是个人人都看好的少年帝王,温润纯良,令众人心仪景往,偏偏在旁人面前流露这等情绪,其实是万分狼狈之后的无奈。
他眼眸一凛,薄唇逸出叹息,背对着君默然,庭院内的景致,染上他的双眼,他却看不到任何颜色。
“你救不了的,这世上当真就无人可以救她不成?”君默然坐在床沿,收回在纳兰璿身上凝注的目光。下一瞬,眼神猛地一紧,一股炙热的气流缓缓从他身上过渡而来,他的右手就搁在她背脊中央,像块烙铁般开始运功。
纳兰璿清楚,他是在为她续命,不过她的痛苦,并非如此简单,就可以终结。
两人沉吟不语,死寂的沉默,久久充斥在房间之内。君默然无声收回了右掌,眼看着她的身子,微微倚靠在他的胸口,那一袭红袍轻轻划过他的心口,软软地滑下去。
“即使你将所有的内力,传入她的体内,也是无果。”纳兰璿冷冷打断他的所有希望,君默然失声大笑,眼眸的光彩,只剩下阴沉。
在君家的天下,沦为楚家的权力之后,他曾经起誓,要救天下人于水火之中,要还君家,一个太平盛世。
如今看来,即使他当真可以稳坐皇位,成为声名在外的明君又如何?他得民心,治天下,救得天下人又如何?
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救了天下人又如何?
“若可以,多想代替她受苦……”他将她的柔荑,包覆在掌中,来不及深究,为何纳兰璿并未生出愤怒。
乌黑细长的青丝,无心地覆掩在她的脸及他的掌上,小脸的主人无知觉地沉沉睡去,掌心的主人却因滑顺细腻的触觉而微微振动……
她本该是他的,他缓缓抬起眉眼,在那一瞬间,脸色愈发苍白。她整个人身上的颜色几乎完全褪去,只剩下形体的模糊残影,就像遇见朝阳的烟雾,瞬间蒸发,看得他心惊胆战。
“并不是无药可解。”纳兰璿径自陷入沉思太长太长时间,若她隐藏在体内的危险,并非从脉象上看来的七情郁结。他眼波一闪,不再继续说下去,她的脉象平稳,像是毫无疾病,只是睡去一般安宁。
不过,若到了今夜之前,还不曾醒来,他真的怕她会长睡不醒。
君默然的顾忌,也是他不想看到的结局。
“傍晚我再派人送药来。”他淡淡说了一句,她的身旁,已经有人陪伴。或许当她醒来看到的第一人,也是君默然,而不是他。
他该,放手了。
君默然无动于衷,纳兰璿的话语,停在他的耳畔,不痛不痒,他听到了,却也不想作出任何回应。
一遍遍说服自己,或许在黄昏来临之前,她会笑着醒来,凝望着他。即使,什么都不说,他们还是可以拥有最初的默契。
两夜不睡,他的眼皮很重,只是依旧无法放心安睡,送来的饭食他也丝毫未动,他想等她共食。淡淡一笑,他的眼底,有微光在闪烁。或许,该叫人熬上几个时辰的糯软鲜粥,暖着身子,才不会生寒。
他阖上双眸,只是倚靠着床头而坐,这样,只要她有再小的动静,他都可以第一眼看到她。
当窗外的景色,从清晨的纯净阳光,幻化为彩霞满天,床上的女子,眉头的褶皱,更加深锁。
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她颓然靠在门边,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他消失在浓浓晨雾中的身影。他消失在迷雾中,而她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他。
她相信,这就是她和君默然的宿命。
她的下颚,仿佛已然碎裂,她稍稍呼吸,也觉得疼痛。
在看清楚,身旁守护自己的男人,到底是谁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眸愈发幽深。
他一袭蓝色袍子,跟上次看到他一模一样,他倏地锁紧剑眉,眉间的蹙摺不再只是浅浅淡淡的纹路,而像是有道深深划下去的刀痕,割破他的一脸平静。
他为何会出现在她的身边,而她,又是遭遇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她的头痛,令她想不起是否经历了一场厮杀,为何她会受伤,为何一向警觉的她,会如此狼狈。
他是否也在做一场噩梦,她似乎感同身受,很想将他唤醒,从他面容之上的疲惫颜色看来,莫非他已经等候很长时间?
只是,他那么恨她,何必还守着她?莫非,是想在她醒来之后,彻底反击,看她如何愁肠尽断!
“你不必耿耿于怀……”
她的声音,并没有舒展他皱蹙成褶的眉心,他额际有汗,可见梦境多么折腾他,她在挣扎着是否该要摇醒他,将他自恶梦里带出来时,他终于张开眼,覆在睫下的眼瞳是浅浅颜色,像琉璃般清澄,与她乌黑如墨的瞳仁色泽迥异。他猛地擒住她的手腕,瞳仁燃着怒焰,冷声吼道。
“妳为什么要背叛我?!”
明月希的下颚,再度传来破碎的声响,她睁大了清冽双眸,他用得力道太大,如今的阴沉面容,也再度令她回想起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他毫不保留地拥她入怀,以唇吻着她的发梢,一字一字,缓而真诚,发自肺腑,嗄声低语:“你醒来了?”
突地落下雨丝,坠在君默然平置于膝上的手背。
晶莹水珠,凝在那儿。
他平视着她的方向,朝水珠落下的方向望去。那是她的眼,倾落着雨,从双腮不住地垂滚。
她用最大的力道咬紧下唇,不允许自己呜咽出声,血丝在贝齿施虐下缓缓染红了唇。
即使她醒来,他还是无法抛弃那段背叛的过往,他始终将她看做是罪人,不是吗?
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狼狈和自取其辱,她狠狠地转头,逃出他的钳制。
他突地眼神一沉,从未见过她的眼泪,他清楚那如同要温和的他说出掐段她的脖颈一般,越是重,越是伤害沉痛。刻画在她眼眸间的,是深沉的伤害。
他妄称心思细密,为何却迟迟不懂她的心思?为何看不到她的伪装背后,同样脆弱的真实面目?
他最介怀这事儿,忙不迭握住她的手。她像是被灼伤了肌肤一般,猛地推开他的手,可是他和之前她看见的他又很不一样,总是好浅的笑,变得如蜜浓稠;总是好淡的眸,变得炯然炙热。她皱皱柳眉,心里,有一丝揪紧。
突然捉住她的手臂,要她扬睫注视他。
“那是气话,不要当真。”
他见过她的第一面开始,就知道她不是软弱的女子,所以,从未见她流下一滴眼泪,也不觉得讶异惊愕。
如今,亲眼看到她未干的泪痕,心中充斥着的,是满满当当的痛惜。他果然,不愿看到她难过。
“我是气极了,才会……”他顿了顿,太久无法触碰她的渴望,太久无法安静相处的企盼,都让他失了神。他低头,以唇取代了摩搓她柔软唇瓣的手。“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想得到一个人过。”
她的手,举在半空中,在昏黄光线里探索他的方位,想要碰他又迟迟不敢上前触摸他刚棱笔挺的鼻梁。
他拽近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蹭。他要她触碰他,要她凝视他,偏偏不要她逃避他,远离他,无视他。
双眼辣痛,本能湿润了干涩,那不是泪水,她鼻酸,心窝却泛甜,言语在此时变为多余,她无须回应他,他已能从她的凝视中看到答案。
现在她与君默然的距离明明那么短,她却无法再跨近一步,这种看似近、实则远的恐惧,才在方才逼出了她的眼泪。
她从来不知道,她也有泪水。
是因为……情到深处了么?!
他的吐纳变得浓重,要维持语调的平稳比平时更费力。
“你也希望我误解你,是吗?”他从明月希的神情及眼神里读到了这些,如今,更加笃定。
她想要一个干脆的了断,但原因不会是因为,她早已心有所属。
她牵念的人,还是他。
他的手探进她的长发里,柔腻的触觉、芬芳的淡香,让他满足喟叹。
她有些恍惚,有些手足无措,清楚不该纵容自己,流露真实情绪,为何还是……不由自主?
她的脸颊紧贴着他乎稳的心跳,但是不允许他碰触她,好几次她都拨开他的手,然而他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总是在被她拒绝之后锲而不舍地重新抚慰着她,渐渐的,她勉强纵容他,让他的温柔细心填充她现在心里正剥落的缺口。
“我如何会受伤?”
她目光幽深,他的温柔,仿佛是她习惯的,久别之后,更觉得珍惜。
她看似纤弱,却从来不是羸弱不堪一击的女子,为何居然毫无意识地受了伤?她白嫩的柔荑,轻轻抚上自己的容颜,下颚很难牵动,是因为包覆着白色纱布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