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谁也不敢点破,因为此刻的掩饰,才能让两人平稳地牵手相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简单的一句话,能真正如愿又有多少人?
君湛清久久伫立在门外,仿佛与庭院的景致,融为一体。
风里,呼呼作响的声音,混着林梢树叶摇曳沙沙,拂过他的鬓角,像在耳边呢喃。
他眼看着那个俊挺的身影,望着他怀抱着的女子,是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一个,面色之上的神色,才渐渐变得幽深而惶然。
失去记忆的,整个人仿佛被掏空的痛苦,都比不上眼睁睁看着她的身边,早就有人的震惊和错愕。
君默然的眼波一闪,身后那一道身影,以余光可以瞥见,只是他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外窥视。他不想惊醒怀中安睡的她,缓缓转过头,冷眼瞥向门外。
在看到那个人影,是男子的体格之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幽暗处的脸庞之上,即使屋外已然夜色降临,他也似乎不难分辨那个男人的容貌。
那是……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只是在那一双眼眸之内,再也看不到隐藏极深的心机,仿佛那只是满满当当的失落和惆怅,而随着那个男人的目光,他追溯到明月希的身影之上。
“对你,我有歉意。”
“但是并不是说出口,就可以弥补,所以选择不说。”
她眼底的苦涩,还残留在他的眼前,心底的声音,仔细念着这两句,他仿佛跌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君默然无声冷笑,那般阴鹜的模样,尽数落在君湛清的眼底。
君湛清深觑她一眼,以眼角余光睨视罗昊,他对这个男人有敌意,光是互视着,他都想将他碎尸万段,没头没尾的恨,是源自于他所不记得的过往,若不是太深刻,不会如此。
他紧握双拳,仿佛在下一瞬,将成为一把最锋利的刀剑。
“你怎么在这里?”君默然缓缓开口,低沉的男音,犹似房里燃点的檀香,气味香而不浓。
君湛清察觉到那个男人的目光,最终落在他的身上,那便自然是与他交谈。
他为何会在这里,自然是因为她的缘故。
“你认识我?”这个男人对他的语气,并不是一如他所见的尊贵对等低贱,仿佛常常用这般看似温和的态度,与他交谈。只是他无法深究下去,每每刻意追逐散去的记忆,他便无法忽略头顶传来的疼痛。
君默然的脸上毫无动怒迹象,只是笑容中乍现阴寒。“谁救了你?”
他并没有回应君湛清的疑惑,他赐给君湛清的是不死的赦免,却也没有给他自由的权利,他要君湛清永远都被铁链所束缚,这样才可以彻底结束,这一场兄弟之间的争斗。
君湛清微微蹙眉,与他对立的时间,心中的荆棘,仿佛不断蔓延,刺伤了他的眉目。
他的视线不经意滑向明月希的时候,那一分不悦,还是落在君默然审视的眼底。
听到细细碎碎的谈话声,明月希缓缓睁开双眸,带着暖意的眼神,迎上的却是再度恢复冰冷无绪的眼底。
从来没有人可以让他被混乱又失控的情绪给牢牢掌握,这对向来唯我独尊的王者当然是最惊骇又不解的莫名转变。他合上薄唇,不再接续,她却隐隐泛起一股透心穿骨的寒意。
杀一个人,是一种了断。
但若是复仇的话,这样结束,似乎太随意了一些。
要知道对方甚为担心的,恐惧的,害怕的,弱点是什么,将他置于这等的结局之中,才是真正的折磨。
对于一个年轻的天子而言,最大的折磨,无非是被昔日败在手中的敌人所击败,兄弟阋墙,夺去属于自己的江山皇位。
的确,是一步好棋。
这次,即使不想承认,但还是输了。
弯唇笑了,深沉的心机就咬在眼底,藏得极好。
“所谓的歉意,指的就是他么?”他冷漠的话语,在她耳畔辗转反复,她却最终失去回应的机会。“劫走他,又为了什么?”
君默然冷漠地自她温润的掌间,抽回自己的手。
许久,他的声音缥缈得像是自远方传来。“这就是你所能为我做到的自私?”
她偷偷抬起眼,缓慢地、极慢地、超慢地移高视线,最终胶着在君默然的脸上,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瞳心。
君默然无言起身,默默越过君湛清的身子,此刻他全身的力气,似乎被一瞬间抽空。他可以杀了他,但是君湛清的性命,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他挥起的袍袖,刮倒了茶几,白瓷碗清脆落地,残余的药汁,泼洒一地。
水滴落的声音微小到听不到,而他的声音,也听不到。
她在等君默然将手指伸向她,摘除跟着她眉间的褶皱,最好是连她胸中泛滥的疼痛也一并摘掉。
他的话,令君湛清身旁的怒气流转得更快更激,衬着总是淡然儒雅的容颜,澄透双眸,冷冷盯着擦肩而过的这个陌生男人。
泪水在她的眼眶凝聚,在他跨出门的那一刻,她才允许眼泪滑出眼眶。
所以,她如今瘫坐在大床边,无法站起身子,只是残存的心痛在作怪,它让她手脚使不上力,它让她忍不住颤抖,它让她流下眼泪,它让她慌乱无措。
她很想追上他,但是却脆弱宛如新生婴孩,她不明白这等的无力,是从何而来……
只剩下清醒,它一遍遍提醒着,如果不解释的话,他们当真会成为陌路!
她赤着光洁双足,匆匆走过几步,慌乱令她忽略了脚底下的危险,破碎的瓷片,将她的双足刺的鲜血淋漓。
而她,察觉不到疼痛。
君湛清伸出手,拉住她的衣袍,不想看着她紧紧跟随着那个早已远去的身影的模样,那是失魂落魄的陌生。
不该的,她不该如此的……
“不值得……”他低低吐出三个字,她的身边,该有的男人,不是撒手而去的冷漠,既然那个人离开了,就不该再留恋不舍。
只是话音未落,衣袍滑落开来,他的手边,没有抓住那一抹红色。她急急追出去,红色衣角翻飞在君湛清的眼角,最终随风而逝。
他的心,仿佛被扎痛了,那种莫名伤感,又莫名的伤痛,令回忆在心底深处叫嚣,那没来由的嫉妒,泛滥成灾。
君默然的脚步,并未停留,若她便是自己的最大劫数,他如今输得一败涂地,无话可说。
即使,依稀听见她奔走的脚步声,他也没有回头的打算。
死缠烂打,已经是他作为天子无法跨过的最大底限,挽留她的心,是他想做的事。但事实太过残忍不堪,一旦失去所有尊严,他害怕无法回到最初的自己。
“我知道,如今的我,很难让你信任。”明月希望着不远处的俊挺身影,在他的身上看到太多的寂寥,眼底不觉迎来一片惊痛。她的双脚血流如注,却麻木不知,微风吹起她的垂腰长发,肆意飞舞,仿佛是黑夜才出没的游魂。眼眸一暗再暗,她低低开了口。“拿到遗诏的时候,我就可以掀起风浪,你该明白的。”
清风将她的声音,一字不落地送入他的耳边,他听得字字清晰,只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救出失去记忆的君湛清,也是为你永远囚禁他的身心,因为熟识的关系,的确是有了私心。”凉意从她的脚底,攀援而上,那一袭血色衣袍,翻卷成无限的幽暗光华。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神,渐渐温柔。“他已经忘却所有的事事非非,在明月宫过着平静无忧的生活,算是我的自私。”
她微微停顿,在她刺痛的双眼之内,即使等待许久,也看不到他的转身,她抿唇一笑,笑意变得苍渺。“就这样度过他的一生,永远都不能成为你的阻碍,这是我想做的。”
那是,为了他。
君默然微怔了怔,无数的声音,或笑或忐忑或惶然或哽咽,在说着话,说着他不曾听过的话,它们全被藏在她心里。那些全是要说给他听的句子,她没说,只反覆在脑海里呢喃。属于她的思绪,一丝丝透过他的发肤,流入体内,流入心扉,像冰泉,滴在心头,每一滴,都令他心生寒意。
他最终,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她。
她赤着双足,脚踝处的那一圈红线,似乎是连接他们唯一的桥梁。他的眼波一闪,看清楚她是以何等的姿态追随他的脚步之后,面目之上,只剩下阴霾之色。她白皙的双足被划破刺伤,一路奔走的路径之上,那血迹胜过红霞,显得那般妖异。
他更喜欢,看她一袭月白色素衣的模样。红色太沉重,太妖媚,太华丽,虽说她的绝世容貌,即使身穿最平凡的衣裳,也别有一番风味。但……他不喜欢看她一袭红衣的模样,那不是他所熟悉的纳兰希,仿佛无时不刻地在提醒,她是术国的公主,而不是自己的妻子。
他的眼中,仿佛在痛苦的是他,仿佛被误解的是他,仿佛双脚受伤的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