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没想到还真痛。因为害怕惩罚,所以他用项云龙想要的人命,来换取他的欣赏重视。
他以为,在项云龙的眼底,他跟其他的下属,多少有些不一样。
他最终,也还是受到这般的刑罚。
惩罚,他的忘恩负义。
第三鞭子就要重新落下,一把长剑,寒光一闪,挡在鹰的面前,猛地斩断那即将打落鹰身体的罪魁祸首。
项云龙的手中,只剩下半截黑鞭,冷眼睨着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眼底却猝然生出些许诡谲深远的颜色。
她,终于出现了。
琅琊就像她体内鲜血,每出鞘一回,她便能感觉到沸腾活跃的精力源源不绝,唤醒她每分每寸的意识。
此刻的她,像只渴血的兽,干涩的喉头在咆哮着鲜血润泽,而琅琊剑,为她带来更多更满足的赤艳腥红。
在那把利剑划破项云龙手腕处的束缚那一刻,他突然有隐约的感觉,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留情面。
“主子?”
脸庞之上的鲜血满面,印入明月希的眼底,鹰的眼神闪过一丝炽热之后,却是直接的闪烁。
他不想用,这样的面目,面对她。
他的声音带着摇晃的力度,似乎在下一瞬,就要消失在风中。胸口的疼痛,像是要让他瞬间灰飞烟灭,但是他不想倒下。
明月希凝视着鹰,眼底愈发凛然,猛地跃起,长剑逼人,宛如长蛇,吐着红色信子,危险袭击。
“无视人心的人,是你。”明月希无声冷笑,紧紧握住手中染雪的琅邪,眼神清冽沉静。“刚才的两鞭,他都承受了,你与他之前的恩怨纠葛,到此结束。”
“败在我手下的人,付出的是性命的代价,何时变成两鞭子如此简单而已?”
项云龙冷眼睨着手腕处的血痕,握住右手腕,任由鲜血迎上他的手心处。
明月希绽唇一笑,眼角余光瞥向鹰摇摇欲坠的身影,心底多了几分黯然。“我替鹰迎战。”或许该说,项云龙在等待一较高下的对手,一直都是她。
“主人……他已经杀红了眼!”鹰用尽所有力气,低呼一声,细碎的声音再度萦绕在自己的耳边,他紧紧护着心口,不让秘密流露在外。
那是他的秘密,一个人的秘密,不能在此刻见到天日,让她分心。
“杀红眼么?”明月希低声轻笑,抬起那一双重眸,那满满当当的阴霾,一瞬间蜕变成微微的红色。
项云龙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再定睛一看,她的眼眸依旧是一如往昔的清冽安然。
“杀红眼的人,又岂止是他一人?”
这句话,是说给鹰听的。
鹰察觉到她语气之中的不屑,视线落在她的手中,心猛地一沉。他太过欣喜,对于她的出现,却不曾想过,她是如何杀出重围,来到他的身边。
掌间的琅琊剑,在他的眼里,依旧不染腥红,洁白的一如原先,即使握剑的柔荑早已沾满了鲜血……
杀红眼的,还有她。
胸口的刺痛,一分分蔓延,穿透,他默默闭上眼,他们的厮杀,他再也看不清。
几个回合下来,她似乎有些招架不住。不顾纳兰璿的阻拦,她在伤口还未彻底痊愈的时候,只身来到沙场之上。
穿戴上了那一套银色的甲胄之后,没有人会看透背后的伤口。只是如今,她察觉不到疼痛,只有麻木的心。
项云龙挑起长剑,不再多言,直直刺向她的喉咙。她从马背之上跌落,项云龙带着笑意的声音,缓缓传来。“你还来得及作出最后的抉择。”
只是,她压根不领情,以剑抵地,硬撑起身躯。神情及语调都平稳如初,不曾兴起波澜,只有那双泄了底的眼眸,燃烧着炽焰。“不需要。”
“强忍对你并没有好处。”项云龙厌恶她的拒绝,虽然人命在他眼底,是最最轻贱的,但她若是丧生在他的剑下,他或许无法自如。
剑势一滑,锋利的剑身划穿明月希阻挡的肩胛,深深刺入了银色盔甲之中,在白玉肌肤上开了一道数寸长的血口。
微风拂起,吹散血的腥味,却吹不散她赤瞳里的妖异。
“将军!”
身后的呼喊声,打破了明月希心底的宁静,她转过身,看到的那一幕,却只是鹰落下马背的场景。
然后,重重摔落在地。
一瞬,冰冷的剑消失在她收握而起的指间。
那裂口,不仅仅是破在表皮肌肤上,更渗入分寸骨血内,她每呼吸一回、每开口一回、每浅叹一回,撕扯的疼楚亦紧紧跟随。
那一刻,他看得见云在天际飞扬,狭长的双眸缓缓闭上,睁开,周而复始。
那一只孤鹰,在头顶的天空,翱翔。他读不出其他的情绪,仿佛那便是,他身上一半的孤独。鹰悲鸣悠远的叫声,久久回响在他的耳畔,他的喉头无声滑动着,却喊不出一个字。
那一片蔚蓝的天穹,突然在他眼底褪去所有颜色,只剩下灰白,凄怨。
攸地,一片混乱,无声袭击了他的心口。
他支持了很长的时间,从一开始,就听到了破碎的声响,那是……胸前阻挡的盔甲的裂痕。
早在那两鞭之前,项云龙暗中将真气,通透那一把长剑,将最大的伤害,穿透他的心口。
“鹰……”
明月希不顾自己裂开的伤口,踉跄地奔走于沙场之上,是她的心太过软弱,抑或是太过踌躇?经历这么多生死考验之后,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在她面前死去。
她俯身,伸手轻触那时他被项云龙狠抽两鞭而留下的伤痕。
他摇头,想将贴熨在他脸上的柔荑执下。可惜,连这样的力气,都没有。
胸前的血水,早已突破破裂开来的甲胄,将他的衣衫,尽数染红。他不想让她分心,采用最大的力道,封住了血泉喷涌而出的裂痕,但是却无法撑下去。
“主人,鹰好像……”狭长的双眼没有笑,但嗓音中挟带着丝丝柔意,淡得连她都听不出来。“无法继续飞了。”
“不会。我会让你飞翔在天际,永远永远……”她拨去几缕黏贴着他苍白脸庞的发丝,看著鹰眉宇之间聚拢着痛楚。
血色的瞳,承载着她的志在必得及玉石俱焚的偏激。嗓音转为轻笑,锐利的眸光未曾清减,指间的力道似乎要验证他的话,缓缓加重。
“不是一直想要待在我的身边吗?”她的双手,紧紧覆在他的胸口,欲要挡住那太多的血液。只是那汩汩而出的鲜血,还是从她的指缝之中,流淌而出。她噙着笑意,只是笑靥太过苍渺,太过悲恸。
那一瞬间,她无法看清,天是白是黑。
“或许,我已经满足了。”鹰吃力地将手,探入自己胸前,摸索着眼中最为珍视的柔软布料。“谁都不能从我的心中拿走你,因为我藏的很深,很深……”
她望着他藏在胸前的那一抹殷红,鹰将其放在她白净的手心之中,那一份柔软的令人痛彻心扉,那熟悉的纹理,曾经是穿在她身上的衣料,猜测着它原本的颜色,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它被汹涌的鲜血染透,她的眼前蒙上一层轻雾,像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清鹰带笑的眼眸。
灵魂只能瓢泼,开始了多久,遗忘就需要多久。
微微麻疼的啃噬自喉结传来,她自然是拥有绝世的美貌,但她真正能留住他的原因是因为她分担了他的一切,而且在他自我放逐的同时,没有放弃他……
最后一次,冰冷的疼痛,贯穿他的身体,他察觉到自己的疲惫,压得他无法喘气。他不想看她太难过,挤出最后的笑意,低声喃喃。
“还有,忘了告诉你,你让师傅教我习字,第一回学会的三个字,是你的姓名……”从患难到心碎,一眼成灰,过去的林林总总,历历在目,太过深刻。
“即使不知道自己的姓氏也好,你的名字,已经刻在我的心里,永远都不会忘了。”
明月希的长睫隐去了情绪,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悲伤,他睡着,左臂横亘在她腰际,手掌搂住她不放。
突然有一瞬间的功夫,她茫然地停留在原地,忘记了自己是谁。
“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去看,那一只悬崖上的鹰么?”
她低低呢喃,挽唇一笑,凄冷的笑意,视线从那个男人的身上,抽离出来,一向清漠的双眸,渐渐幽深。
“他是个强者,认为能跟随着他的,必须与他一样强……他不是怜弱之人,不可能将你捧在掌心呵护,你与我同样清楚,弱者在他眼中全然没有生存价值,所以他要你,要你跟上他的步伐。”
明月希伫立在清风之中,她最终放下鹰,直起察觉不到酸痛的背脊,身姿挺拔,宛如青松。耳畔,送来了纳兰璿的声音,他曾经在她执着上战场的时候,提醒了最后一遍。“要他死心,除了赢他,别无他法。”
项云龙在明月希的身上感觉到淡然与专注并存的矛盾,她淡得像冰雪,眸子却占满了不同于寒霜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