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眼前这张微微扭曲的面孔,皇太后严正的脸上,不禁有些许软化。“皇帝一向是个孝顺的孩子啊,母后……”
眼看着皇太后愚钝至此,太皇太后微微冷笑,至于事端,他是惟恐不多吧!
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这般想着,目光瞥向墙角,却恍惚见到那尊翠色幽亮的玉观音,在灯烛之下,愈发诡谲可怖!
那张慈悲的垂目脸上,生生变了一种表情!鬼祟狞笑,菩萨之身,生生化为夜间厉鬼!
皇太后低着头,沉吟不语,突地抬头那一刻,却见到太皇太后眼神惊恐,紧紧护着心口处,重重喘着气,呼吸困难。
“母后!”
她恐惧得头皮都在发麻,全身瘫软无力,宛如棉絮一般,挣扎着,嘶哑喊道:“快来人……”
凤华宫殿堂之外的夜景,一如往常,平静祥和,星月满空,天穹宽阔。
纳兰希赶到内堂之时,只见皇太后全身都在颤抖,幽紫色的锦袍在她瘦弱清瘦的身上起伏,闪烁,自有一种道不明的孱弱。
可偏偏,她紧守在太皇太后身旁,心急如焚,眉间一片阴霾癫狂。
是,这位是她的姑母,更是她的母后。虽然苛责狠毒,但是若没有她,又何来今日的皇太后!
方才那一句深重莫测的……“你把皇帝当成什么人了?”,在她心中一遍遍回响,心中不无煎熬挣扎。
皇帝,虽不为自己亲生,但是事必躬亲,对自己没有半分怠慢,已然孝子典范。
但,这位双眼犀利的母后,心机深沉,心如明镜,何时错过?
若母后说对了,皇帝对林家起了反意,待她升天之日,皇帝自当把矛头指向自己,她又该如何自处?!这般想着,心中越是多了几分惊骇和凉薄之意。
“母后,你……”君默然轻轻覆于失神的皇太后双手之上,猛然见到她反应过大,挣了开来,视线定在他的身上,惊悚眼眸,宛如见到鬼魅一般。压下心中揣测,他波光一闪,低声说道。“母后你,焦虑过甚了。太医如今为老祖宗诊治,请先回安歆宫休息吧。”
眼见着太皇太后紧闭双眼,气若游丝,生死未卜,又加上方才她未说完那些话,更是令皇太后双眼****,焦急万分。如今望着眼前嘘寒问暖的皇帝,更是不敢轻易相信,只是紧紧抓住太皇太后苍白的手,摇头,却又沉吟不语。
皇帝走到一旁,将太皇太后宫中的管事宫女一并拿来,问了个清楚。才知这几日,太后心绪很是不好,平日半年才发一次的心绞痛,也闹得频繁起来。
太医诊脉完毕,皇帝脸色凝重,眼中怒意,让人不敢正视。“到底如何?”
“回皇上,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心疾,早已种下病根,也是旧病难医了。服下微臣开的药,切忌动怒,静心休养,便可保无恙。待微臣针灸完毕,太皇太后便会清醒了。”
说到此处,太医面露难色,不安踌躇。“不过,若再雷霆大怒……忧心忡忡的话,便是非药石可医了……”
“老祖宗……”皇后颤声喊道,见到这般情境,心头一凉,微怔了怔,讷讷不能言。
君默然也不再去看她的脸,移开视线那一刻,无意之间,瞥向站在不远之处的纳兰希。她离檀木大床的距离不远不近,更不像皇后一般无语凝噎,少女的黑眸,冰雪之色深重,瞳仁深处仿佛在燃烧爆裂。
犹如,她和自己一般,在一起观赏这浩大场面,君默然唇边掠过一缕微笑。那一刻,笑意灰飞烟灭,目光森然。
纳兰希缓缓垂下眉眼,眼角低低,却不是真正悲伤。凝视着太皇太后苍白毫无光彩的脸,盯着那丝丝沧桑年迈的痕迹,微微冷笑,贪恋着自己逝去的美丽容颜和朝华的,想必对过去有太多怨恨。一身殊荣,一世荣光,到头来,还不是一朝之间万古枯?
“有鬼啊……”一道凄厉的声音,划破过于安静死寂的夜空,愈发令人两股战战。
皇帝龙颜大怒,冷然发号施令:“吵了老祖宗的清静,把那人拦下!”
“皇上,那是荆姑姑。”
纳兰希闻言,微微侧过身子,望向窗外的景象。荆姑姑衣衫凌乱,双眼空洞,发丝垂乱,俨然一副失去心智模样。两三个侍卫也无法阻挡她向前的脚步,只听的她不断叫喊,神色愈发可怖。
凤华宫殿堂之外,已然乱成一片。
真是,多事之秋。
有鬼?
如今,正是七月夏夜,鬼门大开。这宫中冤魂多的是,不过更多的是,心中有鬼吧。纳兰希目光幽深,嘴角,暗暗扬起。
“皇上,请允许希儿前去安抚姑姑。”
“好。”君默然点头,没有拒绝。
“姑姑,出了何事?”徐徐走到荆姑姑面前,轻柔握住她的手,纳兰希轻声问道。
荆姑姑不断回头窥探,她的声音带着恐惧,随着雷声轰隆劈下,分外阴寒。“尚宫……尚宫有鬼……”
纳兰希的声音,一分分残酷着,不带任何的情绪。“姑姑,这宫中可有不成文的规矩,你怎么可以只身前往废弃的尚宫?”
“那鬼想要害太皇太后呐!”一向温厚的荆姑姑变了个人一般,神情紧张戒备,声音极小,仿佛是怕隔墙有耳,喃喃自语般。“这二十年了,她还不死心,阴魂不散,她死了,也不许别人活着!”
这般咒怨的话语,这般渗人的神情,在众人看来,她像是邪气入体一般诡异莫辩。
“姑姑,你是如何受了伤?”纳兰希随口说道,拉开荆姑姑的手臂。
闻言,荆姑姑不敢置信地默默垂下双眼,眼见着双臂之上的淤青痕迹,呼吸愈发急促。
“这……这是……”
纳兰希轻瞥一眼,讶然不已:“姑姑,你脖颈之处,为何有鲜红掐痕?”
这一句话,已然踩到了她的痛脚。她苍白削瘦的手,暗暗抚上自己的喉间,眼神惊恐万分。
“希婕妤,你看……”侍卫们敬她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姑姑,也不敢擅自动手,些许迟疑。
“姑姑,你还是去歇息吧。”纳兰希挽唇轻笑,荆姑姑自幼便在宫中,凶狠残暴的眼神,不知见过多少,这少女清浅一眼,却让她从心中生出悚然。
“你……是她回来了……”荆姑姑愈发张狂,直直指向面前的纳兰希,悚然大笑:“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纳兰希神色自若,趁着她不经意的一瞬间,狠然将手中的银针,刺入穴道,只见荆姑姑眸光一灭,身子暗暗滑下,瘫软下来。
“请送姑姑到偏殿休息。”
一旁的侍卫这才放下心,架着毫无意识的荆姑姑,离开了凤华宫殿前。
纳兰希默然不语,久久伫立在冷风之中,双眸,愈发清冽。
“皇上,还不就寝吗?”转身的时候,望见凤华宫玉栏前,伫立的那一个颀长俊挺的身影,她盈盈走上前去,清丽眼眸染上一层氤氲,愈发迷离。
君默然扬唇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有些飘渺。“你呢?”
“听闻尚宫闹鬼,若是皇上不责怪希儿的话……”她全身轻倚在玉栏之上,宛如轻烟一般清渺,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无形。“是人是鬼,希儿想再次去看个清楚。”
“皇上不是也不信那些鬼话吗?”她轻声笑着,纯净脸庞之上,毫无畏惧。
君默然点头,暗暗抚上她的肩头,神色一柔。“好,朕陪你去。”
尚宫殿前,半人高的野草丛生,丛中虫鸣簌簌,风声渐起。整座皇宫灯火通明,唯独这个地方,仿佛被人遗弃的世界一般,愈发阴沉诡谲。
纳兰希手握金漆烛台,与皇帝一起走进尚宫,一步步踏上残破的石阶。抬起眼眸,以烛光照亮斜挂着的暗灰色破损匾额,尚宫两字依稀可辨。
“到了。”
她站在破旧的双门之前,身影愈发萧索,君默然眯起眼眸,久久凝视着,心中涌上异样的感觉,莫名难辨。
“希儿不知这尚宫,原本住的主人是谁,宫中人对此一向讳莫如深,秘而不宣。”她一手提起太长的裙裾,迈入门槛,低低说道,却没有回头,仿佛只是喃喃自语,而不是在等待他的回应。
他眼看着她走的极快,仿佛对此地已然熟门熟路,身影在半暗半明之下,像是要被尽数吞灭。他不禁长臂一伸,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望着那双迷蒙的眸子,淡淡吐出三个字。“尚美人。”
纳兰希淡然微笑,眼眸宛如山涧清流,清澈见底。“静南王的生身母亲?”
君默然利眼一逼,语气不禁冷沉许多。“你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她浅笑吟吟,嘴角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转瞬即逝。这般的笑意,宛如同龄的少女,单纯任性。
“一个区区美人,便可以有这般独特的殿堂,甚至,封为‘尚宫’,可见先帝对她,到底有多宠爱。”
眼前的破败景色,却依旧无法彻底掩盖,当年的奢华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