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神色安宁,却听得明白他的寓意,这,是该抄家的大罪,更是他被那个女子要挟的把柄。否则,他不必为虎作伥。
“莫非……”老人顿了顿,眼底的光华大盛,握着玉佩的手,居然止不住地颤抖。“那是……”
女子顺着他的思绪,继续想下去,豁然开朗。他语中的弱女子,想必便是当年的楚荣仪。
“原来容后她打得是这样的主意!”
容后。
在心中默念着那一个字眼,女子眼神一暗再暗,这些细碎的情节之中,仿佛有着一条无形的细线,牵着。她突然,整理出头绪出来。
而另一方的老人,也想到了此处,他抬起苍白的双眉,望向眼前的女子。
您是?
她微微眯起双眸,她虽然在楚荣仪的身边数年时光,却终究不是暝国人士,想不起他的身份。
“我是君梓临,当年的勤王。”老人似乎并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名字,但想到她会是自己人生历程之中最后的参与者,他缓缓开口,说道。
女子的身子一震,紧紧抿着双唇,眼神复杂。
当年的先帝若是眼前的勤王之子,那么,体内就没有楚荣仪的半点血脉,那么君默然……也跟楚家没有半点干系!
噩梦……
真的结束了吗?
她笑不出来,眼神之中,尽是惶然的神色,她猝然起身,那是手足无措的不安。
或者,下一瞬开始,还有更多的释然和欣悦。
先帝,是您的子嗣。
她噙着笑意,眼神清澈,却是一眼无法看透的情绪。她握紧手中温热的木炭,在地面之上,缓缓写出自己的想法。
虽然,如今她无法得到更多的证据,但是心中有个那般真实的牵引,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老人眯起黑眸,读着她写着的这一句话,眼底划过更加深沉的颜色。他突然停下来,弯下腰看她,指着她的方向,低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的故事太长。
她微微启口,却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就算眼前的老勤王是唯一可以倾听她的听众,她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或许,是那个不经意在花径旁撞见君默然的那一日开始,或许,是从那花影灼灼的赏花大典那一日谈起,或许,是从他将她当作是自己的结发妻子那一夜说起……
回忆太沉重,却又太过甜蜜,她久久沉吟不语,上苍对她的不平,不公,都没有这三年时间来的煎熬。
“那就长话短说!”老人冷哼一声,缓缓直起身子,他对待任何人,都没有太多的耐性。只因他最珍视的妻儿都早已离他远去,而他孤身一人活着的时间,太久太久。
闻到此处,她轻笑出声,黑纱之后的面目,覆上阴暗的颜色,令人无法窥探,她的从容冷静,沉着清冷,却已然令她身上的风华无双,昭然显示。
她已经死了。
老人跟随着她的动作,目光无声掠过她的字体,心猛地一紧,楚荣仪居然死了?他不愿压抑自己的泄恨情绪,畅然长笑一声,虽然无法走出这恶谷之地,手刃仇人,但至少得以宽慰人心的事是……
她当真有了报应!
真是老天有眼!苍天有眼!
“怎么死的?”他迫不及待,苍老的声音,一反常态的显露出真实的笑意,而不是不近人情的嘲讽和讥笑。
女子面无表情,苍白的指尖,缓缓指向一个方向,提醒着答案的水落石出。
她指的,是自己。
“你杀了她?”他不无讶异,他可以遥想,或许楚荣仪是无疾而终,或许是被争权夺势的对手除去,但万万料想不到是她。
当年他误以为容后只是个美貌的女子,没有任何的手腕,温柔眼神背后,却是狠毒的心肠。如今悔悟之后,却永远都无法挽回。而他无意间带回来的这个女子,不清楚她的过去,却明白她坚强的个性背后,隐藏着更多无形的力量。
老人眼神一闪,推测这开口,语气冷沉。“你与她有仇?”如果不是,他猜不到更合适的理由,仇恨往往是比刀剑,更加有力的武器。
她抿唇点头,是莫大的仇恨,才会驱使着她,变成这样的自己。
“我的孙子,是暝国如今的皇帝?”他突然生出几分局促,猛地扼住她纤细的臂膀,他莫名地察觉到,这个女子与皇帝的关系匪浅。
但,却不像是单纯的后宫妃嫔,否则,与楚荣仪又如何会有无法相容的深仇大恨?!
她微笑着点头,他过分的力道,却无法令她觉得疼痛,她此瞬的包容,猛地令他想起自己温婉的妻子。
“性子跟我相比,好太多了吧。”他眼神转暗,幽幽地道出一句,他对于自己杳无音讯的孩儿也是陌生的,隔了五十个年头,突然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孙儿在世,更是当今暝国天下的主宰,他的面容之上,却再无任何的笑意。
她再度轻笑出声,心却像是被撕扯般,双眼渐渐染上氤氲的颜色。
“你喜欢他?”
女子缓缓迎上老人审视的目光,不知为何,那其中的炽热和急迫,刺伤她的眼眸,她不置可否的态度,却惹来老人更加焦急的问候。
老人板起脸,仿佛试图看破那黑纱之后的面庞,是否带有更加复杂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镜。“只要你承认,你们各自喜欢,说不准,我就会放你走……”至少,会因为那个从未见过的孙儿的缘故,不再刁难她,不是吗?但,她为何迟迟不说?
不怕我说谎骗你?她眼波一闪,嘴角绽放一抹浅淡的笑意,她垂下眉眼,安然地继续着方才的动作,朝着温暖的火焰之中,添加更多的柴火。
当作,逃离的借口?
她轻轻挑眉,毫不在意的姿态,却惹来老人无言的怒火,他夺去她手中的木柴,将她推出房间,像是怒气攻心的不悦。
她背转过身子,纤弱的身子默默倚靠在木门旁,抬起头,望着头顶的那一方夜空。
目光渐渐深沉,苦苦一笑,只可惜,她永远也望不到那一轮明月了。
阗暗的木屋,连月光都洒不进来,她被困在黑暗之中,孤独无依,她胃里翻腾,忍不住跌坐在门边,剧烈呕吐。
就算是再难以忍耐,她还是不能放弃活着的机会,因为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唯一,再度看到他的希望。
老人最终打开了门,望着如今倚靠着木门而眠的女子,这三年来,他并未善待她,她无论是遭受何等的委屈,面容之上都没有任何的更改。
他轻轻叹口气,宛如树根一般的手指,挑起她的黑色面纱,她的容颜他早已看过,三年之内,也不曾见她卸下那黑纱。
他久久凝视着那一张呈现在自己面前的脸孔,手指之中滑落轻薄黑纱,最终转过身子,走入房内,轻掩上门。
他,用一夜的时间,作出了人生最后的决定。
眼前的黑暗,最终褪成灰色的阴沉,她抚了抚冻得麻木的脸庞,轻轻呼出一口白气,心情再平静不过。
却在此刻,猝然听到身旁传来开门的声响。她抬头,还未来得及站起身来,已然听到老人神色肃然地吐出一句话。
“既然你想走,那就走吧。”
什么?
她的清明眼底之中,尽是疑惑,只不过是一夜的时间,就可以转变他的态度?更何况,她从未亲口坦诚,她与君默然的关系,亦不想因此而改变老人的想法。
这三年来,她当然无数次想离开,却不过是最奢侈的幻想。
姑且不谈她如今的蛊毒未曾解脱,她身上出现更多更多的残缺,逼得她每一日都在既想见他,又不愿见他的矛盾。
她或许,再也无法变成那个清灵的女子。
您呢?
她指向老人的方向,眼神默默,如是说道。
他摆摆手,虽然也觉得有些遗憾,安然地回应。“算了,你带着我,是无论如何出不去的。”
他是个古稀老人,无论到何处,都是一个累赘。
“我也活够了,我比不上什么高手,但还有点用。体内的内力就输给你了,可以助你早日走出恶谷。”他伸手,拾起她脚边的细剑,送入她的手中,眼底的笑意愈发诡谲深远。“否则,你这副破败无用身子,怕是不济事。”
仿佛他在说着的,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琐碎小事。那剑鞘之上的寒意,却猝然令她的双手为之一沉。
她不明白,她与他并不算感情深厚,她是个性情冷淡的女子,对这个老人也未曾尽心料理。彼此不过是在这个无人的恶谷,彼此相伴了三年时间而已。
她于他,还该是个陌路才对他何必牺牲自己的寿命?!没有人可以不贪恋活下去的时日,甚至,对自己的残忍,他似乎不自知。
“只有一个要求,埋了我之后,你再走罢。”他刻意避开她的目光,长声笑着,视线久久停靠在那不远处的雪堆之上,那浅淡的光耀,印入他的眼帘,他变得安静,没有人可以猜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