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原本不是什么难事,我却花费了你这么长的时间。”她无声微笑,并没有将柔荑从他手中挣脱开来,柔声说道。“原谅我没有说。”
强行挣脱,强行放手的那一幕,她在梦中追忆了无数回。但此刻,她已然生出了勇气,面对那还未离开,便已经开始牵念的心情。
“往后,我变得更加自私的时候,你可不要厌恶。”她认真地望入他的眼底深处,眸光大盛,声音轻轻的,却宛如金石之音。
君默然微微点头,笑意在眼底闪烁光华,这一世因为她,他不寂寞。
“天冷了,怕是还要下一场雪。”她见他松开了手,她将腰带替他系上,缓缓走向一旁,将白色狐裘披上他的身子,眼眸清亮。她的指腹轻轻滑落那轻柔雪白的皮毛,重新抬起眉眼看他。
她没说的是,隔了三年重新见他的时候,其实有一些害怕,害怕他早已将那段执迷不悟的情感放下,害怕他在松手的那一刻,也彻底忘记了她。
用倔强来包裹脆弱,才能支撑着自己,将那朝如青丝暮成雪的一幕,印入自己的眼底。
为了她,他早生白发。
她的手紧了紧,揪着他的衣襟许久时间,彼此的气息近在咫尺,她眼波一闪,嘴角的笑意清浅的,柔和的,清丽的,一如往常,点亮了她的脸。
“一个时辰之后,我在山脚下送你。”
她平静地俯身,执起手中的精致七彩茶壶,壶口之中的清流缓缓汇成一波亮色,坠落,熄灭了暖炉之中的火焰。
“好。”
他清楚,她不会不来。
这一场小雪,在明月希的眼中,下了很久。
她目送的方向,是庭院之中,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君默然背对着自己,手中牵着的孩童,一身翠色锦袍,围着灰色的狐裘,她却始终无法看清楚那孩子的脸庞。
君默然撑着伞,走的极慢,仿佛是知道自己的存在,君洛低着头,望着脚下的白雪,一步一步,走的稳当。
她知道,她错过了君洛人生之中,太多的第一次。
不知何时,他第一次朝着人微笑,不知何时,他第一次蹒跚学步,不知何时,他第一次开了口,说出令人欣喜的字眼……
这般想着,她的眼底,愈来愈大的黯然神色,布满一切。
“父皇,不要跟相伯辞别吗?”君洛迟疑踌躇,今早醒来之后,用完早膳,父皇便说要离开这里,回宫去。他心中满满当当的失落,毕竟,他的小小希冀,并不多,却还是在期盼着。
君默然淡淡一笑,简单竖起的银色发丝在风中飘扬,他低声说道,安抚孩子的心。“已经说过了。”
“父皇……”君洛点点头,突然停下脚步,直直喊道。
君默然无声挑眉,望着孩子的欲言又止,孩子的心事虽然坦诚在他的眼下,他却不愿意说破。
那一双清澈见底的黑眸之中,藏着一些灰暗的失望情绪,无处可遁。
“相伯说,我的娘亲,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他顿了顿,父皇从未谈及过自己的母亲只字片语,而他是真的好奇,如今,他却是真的没有把握。“父皇,是吗?”
明月希的眉头轻蹙,就连自己,也不曾料到当这一句童言被冷风送入自己的耳畔时刻,心底的起伏,居然那么强烈。
她逼自己转过身去,寒风顺着她的背脊,一寸一寸往上爬,她无声抚住自己的心口,久久沉吟不语。
“你相信吗?”君默然俯下身,拉近君洛与自己的距离,他直视着孩子的眼瞳,那是与自己不同的黑色眼眸,与她的那么相似。
君洛闻到此处,无声点头,那么坚决。
“相信你所相信的,这就是父皇给你的答案。”他的双手,轻轻置于君洛瘦小的肩头,嘴角牵扯着一抹深沉笑意。“往后,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是真相,只有你相信了,那才是真实。”
“那我……”君洛的眼中,突地生出了鲜明的颜色,他毫不犹豫地说出藏在心底已久的心愿。“相信娘亲还活着,相信她还会来看我,就可以成真吗?”
“当然。”君默然的目光,越过君洛的身子,望向那早已没有身影的空空窗边,吐出这一个字眼,眼神平静。
那是当然。
“走吧。”他收回了目光,笑着轻轻说道,抱起君洛的身子,而君洛已然将伞从他的手中接过,君默然并没有忽略,那一刻的温暖蔓延。
君洛的心中满是欢喜,虽然父皇不曾告诉,到底何时才可以见到娘亲,至少,还有希望。
君默然半响无语,抱着君洛,走出左相府的正门,君洛的双手,紧紧执着伞把,懂事地撑起一片干净的天空。
马车颠簸过后,终于在山脚下停下,君默然告诫君洛不必下车,便径自走下车去。
“我这儿有件东西,要交给你,把他带回暝国皇陵。”她披着银色披风,伫立在风中,亲手将一个白色陶瓷瓦罐,交予君默然的手中。
“这是?”君默然不解,压低声音问道。
她微微眯起黑眸,还依稀记得那一日,她点燃了手中的火把,眼睁睁看着大火将老人的尸体吞噬干净彻底。
“这是……暝国的勤王。”她眼波一闪,却不愿再说太多,即使她不说,依照君默然的性子,也会将当年之事,查的一清二楚。“我在谷底遇到的人,就是他。”
勤王?
先祖皇帝的皇室宗亲,先祖皇帝的同胞兄弟?
“回见。”她挽唇一笑,眼底的轻柔,像是在风中轻舞飘扬的鸿毛,令人觉得有一分苍凉和怅然。
君默然眼神一沉,转向身后的侍卫,眼看着侍卫将瓦罐接过去。他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他回以浅笑,笑容很是迷迷蒙蒙,在纷纷飞雪中显得模糊。
下一瞬,她的身子,被拉向他的胸前。
他抱得更紧了,似乎因那句“回见”而慌了手脚,完全没留意到他的力道已经抱疼了她。
或许,仇恨才是引起他们心动的祸端,虽然这是世人无法理解的,但,荒唐的是没有半分遗忘,随着每一日的流逝,更加深刻。
小小的雪花,无声无尽地飘落,带着破碎的安宁,弥漫着这一段路途。
他的手,握不住他的心疼。
他的心,拥不住她的安然。
“一路小心,君。”她轻笑出声,在他耳畔送来这一句温暖的话语。
君默然最终松开了手,分分合合这么多回,若是分离为的是下一次的团聚,他不会紧抓不放。
她笑,轻微的笑颤牵动着他,君默然满足地眯细眸听她说。“下次,我给你做奶羹……”
君默然与她相视一笑,心中的默契浑然天成,仿佛彼此,是对方的另一个自我。
明月希目送着他重新走向马车的方向,眼看着他坐入车内,她无声地转过身子,坐入身后不远处的红色马车内。
“回宫。”檀口微启,她朝着侍卫吐出两个字,门帘安静地垂下,隔开了两个世界。
那两座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用相似的速度,越过彼此的距离,最终擦肩而过。
“父皇,我方才听到了什么声音,轻轻的,可是听着好难受……”他的心口,闷闷的,那是从未有过的感受。君洛将手掌送入君默然的手中,见他最终沉默,末了,君洛的掌自君默然的手中,将手收回,用白帕子将君默然湿透的双手拭净,慢慢走到君默然身边,往他身后躲藏。
君默然任由君洛倚靠着自己的后背而坐,什么都不说,却已然给他最好的安慰。
他们,终于离开。
那坐着的纤细身影,衬着忧伤的夕阳余晖,将那道孤影拉得好长好长。
明月希扬起唇角,察觉到身后的熟悉脚步声。纳兰璿望着她的背影,低低说道。“等了三年,总算可以卸下这心头大事。”
明月希回首,与他有默契地互看一眼,缓缓吐露彼此心底最真切的关怀。
“是呀,好长的三年呀。”
纳兰璿眼神一沉,清明眼底,浮现一些复杂的颜色。“要治愈你身上所有的伤,或许有点痛苦。”
“我无所谓。”明月希的笑意转瞬即逝,她的回应,却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倔强。“试试看。”
“这就是你在谷底生活的三年?”
他安静地倾听,神色不变地将一根根银针,从每一个穴道之上拔出,他的情绪似乎没有起任何波动。
被问及的女子淡淡一笑,眉头没有浮现任何褶皱,她眼神平和,仿佛谈起的,是一段早已逝去的时光,没有任何意义。
“背骨的旧伤,别大意……”他沉下双眼,不疾不徐地吐出这一句,清俊脸庞上,再无更多的表情。
她闻到此处,挽唇一笑,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还有,你如今噬心的症状,要改善许多了么?”她的脉象平稳,仿佛并无任何异状,只是他并没有放下担忧,低声问道。
“放下一切的恩怨是非,在谷底单纯的活着,如今再度看到他,也不会有那般生不如死的感受。”她迎上纳兰璿的清明眼眸,望入那其中的关怀,心头一暖,心情愈发释然。“我相信蛊毒不会因为时间的缘故而变浅变淡,甚至消失不见,所以也没有太早欣喜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