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希怔了怔,望向眼前的男子,那黑影与不知名的记忆牵扯在一起,她的回忆仿佛藏匿在另一个地方,仿佛将她所有的信仰,都在一瞬间颠覆。
她以为的天国,在下一刻变成炼狱。
“你该认得我的。”男子的声音是莫名的沧桑难辨,称不上特别悦耳动听,与君默然的温柔低沉相差甚远,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仿佛都在记忆深处,将她拉回现实。“正如我也还认得出你一样。”
明月希不敢置信,那是一段她从来不提的过往,早就被尘封已久,只是如今才看到他的身影,那一双太过妖异的眼瞳,实在令人找不到这世上,还有第二人选。她猝然变了另一种眼神和神色,低呼一声。“是你……”
有关这人的回忆不多,她也彻彻底底地忽略了。她的眼神一凝,这才发现他胸膛前积聚起更加幽深的颜色,将黑衫染湿了。
她以为自己遭遇的是一个妖魔,他却不过是个凡人,想必方才他一定是聚齐了心中的真气,暂时可以护体,却敌不过更长的时间。
她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法将手中的长剑,继续砍向他的头颈。他失去了右臂,身体有残缺,身手再敏捷,她都处于上风。
只要她想,她可以杀了他。
“停战吧,嗯?”他扬起手,那空落落的右边衣袖,在风中飘扬起无比的悲怆苍凉,她不知如何抑制心中的情绪,那不是怜悯,那是……
“公与私,我向来从不混淆。”她咬紧牙关,冷眼看着他,清冷无绪的声音逸出唇边,听不到带有更多的情绪。“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你是术国誓不两立的夜狼族首领,既然你带领他们作出诸多罪恶,我不可能会放过。”
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追究他何时成为了夜狼族的统领小狼王,成为狼王的兄弟,那一段过往太过曲折模糊,要想取得头绪,她需要花费更多心思,更何况,她如今正是在战场之上的关键时刻。
他一定是要,取得她的同情与怜悯,后面或者还有毒计也不一定。
但,这一切,仿佛都不对。
“如果我说……”男子依旧没有扯下脸上的蒙面巾,低哑的声音仿佛蕴藏了更加不为人知的情绪,他默默地问道。“这一切不是我所为,也不会我指使手下所为,你会相信吗?”
“以我们的关系来说,相处时间很短,也称不上熟络,就凭借你曾经在明月宫暂住过数月时间,我就要相信你所说的狡辩?”她的信任,向来只给身旁最可靠之人,对于这个陌生了多年的人而言,她绝不会浪费自己的信任。
他,甚至只算是半个故人。
相信他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太过单薄,太过可笑。
灰绿色的眼瞳微微一暗,他的声音之中,再无一分笑意,听得出来他说得万分认真,只是站在沙场之上,临战前的恳切,听到明月希的耳边,无疑是一种鲜明的讽刺。“我从不狡辩。”也,从不说谎。他知道世人眼中,他跟正气浩然占不到边,却也有自己的原则和自律。
若是他所为,就算是葬身在此地,他也没有半句怨言。
若不是奸人用计,不单挑拨他与狼王的关系,谎称他有占据狼王位置的野心,令狼王对他略有不满,要置他于死地,更是加剧了夜狼族与其他几个国家的恶劣关系。
与懦弱无关,他原本就不是天性泯灭之人,又如何会作出那等残酷之事?在夜狼族生活了这么久,仿佛贪婪冲动也成为无可厚非的性情,在战场上无法后退,在平日,却从来不愿终结无辜人的性命,特别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子民。
即使,他们看他的眼神,仿佛是遇到豺狼虎豹的恐惧与厌恶。
“这句话,留着跟阎王说罢!”明月希长臂一伸,不屑再与他交谈,猛然挥下了手中琅邪,寒光闪过她的眉眼,她的凛冽,仿佛是一道锋利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
若不是为了见她一眼,证实自己的猜测,他何必冒险杀上战场迎战?
鹰满心期待,只要成功杀了小狼王,这些喽啰他可以解决干净,以小狼王为引,狼王必会现身,到时候一举歼灭,不是难事。
果然,主子想得万分周全。
这的确是个好计策,虽然外族是否还有忠孝之心,手足之情,已经很难说清,但既然是狼王的兄弟,自然是最好的鱼饵。
却,那一把长剑只是刺入他的皮肉,却突然停下来,没有将小狼王的心剜出来,实在是难以泄愤。只是她不知,那陌生而异样的心痛为何在此刻侵蚀了她的心,她无法像是前些时日斩掉头颅的决绝和干脆利落,她突然开始迟疑和犹豫。
他根本就不闪躲,这一群早就被团团包围,损失惨重,无疑是前来送死,是笃定了她不会杀他吗?
她却无法否认,她真的狠不下心,那是来源她都无法揣摩的内心深处,她对此刻的踌躇生出痛恨,面无表情地将长剑从他的肩胛抽离出来。
那鲜血太过刺目,她仿佛就要睁不开双眼。鹰见到局势有所改变,以眼神示意手下将小狼王团团围住,以此要挟夜狼族众人投降认输。
明月希不悦自己的举动,却又找不到更加合适的借口来解释方才发生的一切,是因为腹中的孩子作祟,要她的双手不再染上血腥这么简单,还是她当真还在顾虑那一片小小的回忆而已?
“原来,杀我的时候,你的心也会有所感受……”
男子的语气浅淡,却像是极其的欣慰,他任由小将对他粗鲁的绑缚,眉目之上也没有更多的变化。
他似乎,不过是试探而已。
明月希被激怒,这世间鲜少有人可以摸得准她的情绪,他不过是个陌路,却仿佛与她熟识许久。
这样的感觉,越是清晰,她便越是不悦。
她猛地跃下马,伫立在他的身前,猛地扯下他脸上的蒙面巾,冷冷观望着她。
隔了这么多年,他的面容的确不再是那依稀的模样,称得上是英俊,除了那一双灰绿眼瞳之外,她很难再记起他原本的模样。
她的记忆原本就经过摧残,约莫记得八九分,那些琐碎的碎片,自然就无法再记得清楚。
“我令你觉得措手不及吧。”他居然在笑,似乎重新见到她的欢愉,超过了她的不悦。
他毫不留情地说出她的心中所想,令明月希不无错愕,他指指自己异于常人的眼瞳,其实她的那一双黑色重眸,就算他们久别五十年,他也可以一眼就认出她。“相信我们还能认出对方,是因为我们的眼睛。”
或许,还有更加深刻的原因,只是他不想在此刻说明,而她也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主子,这一战,我们可是赢得漂亮……”鹰紧随其后,狭长的眼底的笑意有些力不从心,明明打了胜仗,他却还是没有太多喜悦。只因,那个夜狼族的小狼王看着主子的眼神,虽然没有太过炽热,也是令他觉得讶异。
主子与那个小狼王,怎么会是故人?他许是看错了,也听错了,更想错了,猜错了。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成功牵制狼王的势力,在这半年内铲除夜狼族,易如反掌。”反正小狼王都成了瓮中之鳖,支派力量却削弱,独自抵挡暝国的进攻,已经吃力了。
鹰说得头头是道,只是看得出来,明月希听得心不在焉。
他不想扫了她的兴致,明明那日主子对夜狼族的畜生痛恨到了极点,为何今日却有些许的失魂落魄?
“鹰,我回宫了。”她淡淡一笑,取下银盔,接过一旁玲珑手中的缰绳,跃上马背,事情虽然顺利,却没有半分欢喜。
鹰微笑点头,目送着她离开,只是转过身的时候,目光却还是落在小狼王的身上,他的眼神遗落的方向,是她疾驰而走的身影。
她扬起手中的马鞭,驱赶心中不悦,也击碎那仅有的几分追忆。
黑衣男子语调空寂,似有若无,像在对空气说话。“希儿。”
凝望着眼前这片蓊郁苍翠的树林,他的心底隐约浮现一种奇异的预感……她和自己之间,似乎不会只有今日的一面之缘而已……
他好不容易找回了她,绝不会错失。
女童起身,顺从地擦拭着手中的白巾,安静地坐在庭院中的秋千上,遥望着头顶的夜空。今晚,星星可真多。
姑姑说娘亲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征战,她听得懵懂,却安于独自将她留在宫内的安排。
反正,娘亲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淡淡微笑,却看到刘姑姑的身影,在墙角边转瞬即逝,她正想喊她,却早已不见人影,夜风拂过她金色衫袍和金丝裙摆,她突地起了捉弄人的心思,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姑姑手里拎了个食盒,难道是藏了膳房内的好东西,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人品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