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痛,唇角紧紧抿着,不让一丝声音逸出,她不敢置信,却还是相信。
那利器穿透过她的肌肤,将那么冷的温度,带到她的心上,她觉得眼前的白雪像是一种伤痛,融化在她的眼里,成为热泪。
身旁的空气,好冷,身旁的殿堂,好安宁,她眼看着体内的血珠,染红了身上的凤袍,她安静地看着那血液滑落衣袍,落在地面之上……
她可以杀了他的,只要用最后的力道和真气,就可以杀了他的,掐段他的脖颈,要他在自己面前咽气离世,是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为什么没有?
她想要仰天长笑,开始厌恶这等的自己。她的美眸,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凝视着他的眼底。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没有流露半分该有的悲伤,或许是因为这一幕,才令她的心更加冰冷。
下一瞬,他松开了手。
她目送着他,维持着这等的面色,直直转过身子,大步走出殿堂。
终究,只剩下她一人。
熟悉的拥抱,其实是最甜蜜的毒药,麻痹了她的心,要她暂时忘却那炽热的仇恨。
她的薄唇微启,声音细如蚊呐。“你还记得曾经许下的诺言,如果非要离开,你会先让我走吗?”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将冬日的寒冷都吸入肺部,也让自己更加清醒。她微笑,笑意苍茫。“原来,是我误解了你的意思。”
她朝着那个渐渐远离的背影,眉目之上染上一分清愁,低声自问。“你是要亲眼看着我,走上黄泉路,是吗?”
爱到最深的恋人,也可以成为反目戕害的仇人,这世间,真可笑。
小希!
她突地察觉到殿堂之内的异样,没有比这样的场景更令她手足无措,她紧紧护住自己不断逸出鲜血的心口,她竟然没有留意到那个躲藏在小小角落的孩子身影。
她何时来到这里,又看到了多少?
她亲眼看到了,那个人将匕首送入她的体内,要她死吗?
“娘亲……”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她怀抱着女童,清泪无声落下脸庞,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但一定要保住唯一的孩子。
她,唯一的希望呐。
即使她无法将术国复原,也绝对不能就这样低头认输的。
她紧紧闭上不断逸出眼泪的双瞳,狠心地扬起手刀,朝着怀中女童的脖颈,就是一击。
心,麻木不知。
她将昏迷的孩子交给等待到的第一个人,他是纳兰家的人,她要他发誓用性命守护明月希。
为了保证他的忠心,他宁愿忍受往后每年一次的蛊毒作祟。
这样,终于换来她所剩不多的信任。
她神色无异,利落封住了自己胸前的穴道,暂时止住血液,却明白自己绝不可能熬得过今日。
宫外隐约的喧嚣,她已然听得到,她指出最快离开的暗道,目送着年轻人将孩子紧抱在怀中离开的身影,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再小的动作,却牵动了伤口,她难以忍受痛苦,鲜血不断逸出嘴角。
她的意识开始渐渐混沌,撑着所有的力气,走向殿堂门口,她望着伫立在不远处的刘姑姑,佯装镇定,殊不知自己满身是血的模样,已经是骇人十分的了,轻笑一声。“姑姑,我不是要你早点回老家吗?”
“老奴想,公主需要这个孩子。”刘姑姑扯开怀中的劈风,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童,约莫四五岁年纪,却是脸色发青,明月微微蹙眉,这个孩子早已死去,那么……
“姑姑,你替我想得真是周到。”她从刘姑姑怀中接过这个孩子,眉眼黯然,低声问道,“是哪家的孩子?年纪这么小就……”
“是老奴的三孙女。”
“姑姑?”
“或许是老奴做了件错事,老天爷才要我受一样的苦……公主,不能让他们发现小公主还活着,老奴这么做,也算是赎罪。”对于过往,刘姑姑不想再多谈。
明月微微一笑,笑意却是万分沉重,她将目光抽离,转过身去,由刘姑姑扶着,重新走入殿堂,坐在凤凰椅之上,那孩子就倚靠在她的身边。
她感受到体内的热气,一分分抽离,仿佛在提醒,她就要离开。
“姑姑先走一步。”明月见那老人已然白发苍苍,还记得她曾经是自己的乳娘,也曾经照顾过昊儿和希儿,如今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能不说是种无奈。
“好,公主,老奴要走了。”刘姑姑笑着点头,走出这悲戚的殿堂,纵使万分华丽,却不过是一场虚华。
宫门,已破。
四面楚歌。
她走不出去,也不想再走了。
一声巨大的沉水声音激荡在明月的耳畔,她突地停止了呼吸,睁大水眸,明白那是谁的结局。
“姑姑何必要陪我一起呢?我纵使一人上路,也是咎由自取。”
她默默闭上双眸,用尽所有的力气,呼出最后的温暖,长睫上是湿润的颜色,那一双绝世的美目,却没有再睁开。
敌军,闯入明月宫内,将宝室中的珍宝抢劫一空,在感叹明月宫的华美精妙的时候,才发觉那凤凰椅之上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那容貌绝美,依旧身姿不倒的女子,胸前一片血红,令她看起来有几分诡谲的味道。而那个小小的身影,紧紧贴在女子的臂膀上,依稀可见是个年幼的孩童。
两人,都没有了呼吸,肌肤宛如白雪一般冰冷。
领兵之人觉得晦气,搜刮干净之后,就想着要回京复命,想起楚氏不留后患的命令,便下令一把火,烧了整个宫殿。
那强烈的火光,炽燃了整座明月宫,吞噬了那曲折的水桥,精致的长廊,那写满诗词歌赋的墙面,那一到春日就百花争妍的后花园……
明亮的光,迎上半边天际,熊熊大火之中,将那两个身影,彻底覆盖。
在临终前的最后心声,仿佛还萦绕在这一座宫殿,久久不能熄灭。
她第一次,伤害自己的孩子,在她的体内,加了最强烈的蛊毒。
但,她对明月希作出的伤害,也是一种保护,希望她可以明白。
希儿,我只剩下你一个孩子,就算残忍,我也绝对不能让你和我一样。
听我的话,别再去爱,爱的越深,伤害就越大。
我希望你知道,我恨那个男人,却依旧爱你。
“在下想邀请公主去龙庭湖的梅园赏梅。”那个男子,眉眼清明,没有一分虚伪,眼底的情绪并不是十分炽热,却还是令她为止一动。
“好啊。”
闻言她淡淡一笑,答应他了。
其实,明月心里依旧有些茫然,一阵东风疾扬,吹散了春天盛开的花儿,落英缤纷,深深浅浅的花瓣洒落了她一身,此刻的她,还不知道今日与楚自相命中注定的会面,即将影响她往后的一生。
她在心里重复一句。
好啊。
从来没有人跟你说过,我其实是你的哥哥。
李泽昊的心中如是说,却只见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身影,无言起身,直觉提醒她眼前这个男子并不是在说谎,而是铁铮铮的事实。
她的心头生出万分复杂难懂的情绪,她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如今多了一个兄长,是否该觉得庆幸愉悦,而这个人正是自己的对立敌手,是否该觉得天意弄人。
这两种矛盾而极端的情绪,她偏偏都没有。
听着他的回应,带着坚决的力道,她或许是平和的。他经历的苦楚,或许不比自己来的少,却也赢不了她的怜悯同情。他重新出现在自己的人生之中,要的绝对不会是怜惜这么简单。
“将藏了多年的秘密说出口,你或许会觉得好过些。”她噙着飞扬的笑意,神色自若,直视着李泽昊的眼瞳深处,语气稍稍停顿,笑意在瞬间内转冷。“但,你还是自信满满,这一点,我也跟你一样吗?”
她从那一幕画面之中安静地抽离,眼波不闪,似乎在嘲笑,他无法成为扰乱她平和心境的始作俑者。
“是我如今的身份,令你觉得难以接受?”
他走向她的面前,薄唇边逸出一句,浅淡的询问和疑惑,他没说出口的,是她一直都在他心上,他是如何艰辛地活着,唯一的希冀,便是可以找到她。世人都说她早已给明月公主陪葬,她却不愿意如此相信,即使要同归于尽,娘亲也断断不会送上自己儿女的性命给可笑的命运。
凭借着幼年对明月公主的印象,他不愿意推翻自己的想法,所以一直期盼着,可以在之后的某一日,见到早已长成女子的她。
“别将我说得如此肤浅……”哪怕他不是夜狼族的小狼王,她也不会如世人所想,对天降亲兄的垂怜感激涕零,那不是她,她冷冷淡淡地回应,笑意在眼眸之中转瞬即逝。“我从未想过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只是这么简单而已。你是如何活下来,又是以何等的身份,我没必要深究下去。”
李泽昊看起来,与她一般平静,他熟谙人心,更是看透世间所有炎凉,又要如何去乞求她承认他?他从不做无谓的挣扎,这件事需要的,是更久更久的时间。他的眸光一暗,清冷的声音传来,似乎那便是他的决定。“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强求。该说的都说了,你要如何处置,我也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