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曾经学过武。
君湛清的心中突然生出更多的不安和忐忑，复杂的情绪，仿佛要将他溺毙。原本的自己，是否埋藏了太多的秘密，是否当真是个阴谋家，他被驱逐的下场，不过是他的野心太大，觊觎兄长的皇位，而遭到的报应罢了。
“这就是我吗？”他手腕一转，垂着双手，伫立在月色之下，声音低沉而轻忽。没有人看透，到底他的情绪为何，听不出半分喜怒。
“九哥！”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那一双过分安然的眼眸，却突地褪去了原本的清明，变得深沉莫测起来。他眼神一凛，敏捷地划开一剑，逼向身后女子的白皙脖颈，只要他再用一分力道，就可以穿透她脆弱的生命。
小八猛地噤声，她虽然出生于江湖，这些年来从未体会过什么是害怕，但面对这个时而温和，时而冷淡的男子，她却苦于无法看透他的心。
就像是如今，任何人的利器都伤不了她，唯独他的阻拦令她心寒彻底。
“九哥，你没事吧。”她咽下满满的苦涩，是她傻，才会无法远离他的身影，仿佛她的眼里，无法容下世间第二个男子。
君湛清闻到此处，这才利落地收起手中的长剑，面无表情地跨过身下尸体，走向湖畔的另一侧。
他的心头涌上些许苦涩，他处以被动的位置，君默然若是想杀他，根本不必绕圈子，之前又何必派出侍卫救他？可见，想要杀他的人，还藏匿在他看不到的阴暗处。如果找不到那个人，他如何重新开始，就连一个平凡人的生活，都会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望。没有殷实的财富，没有落脚的地方，甚至连性命都可能保不住。这样的他，像是天际的浮云，不安定，也给不了她一分一毫的安定生活。“如你所见，世上这么多人想杀我，我不只是你口中简简单单的九哥，连最起码的安宁都给不了你，你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小八抬起清亮眼眸，凝望着他的颀长背影，她的心因为疼痛，而令自己更加冷静，她明白这一次，她一定要让他清楚自己的心。“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你，一个九哥，而我，只想要你一个。”
“那你就回去。”他的语气并不是特别冷淡，却令人无法忽略其中的疏离滋味。
“九哥，我说得这么清楚，不顾女子的矜持，你却还是不愿改变自己的心意……是，我是江湖儿女没错，我不够娇美婉约没错，我不够体贴冷静没错，我不够细腻出众没错，但是……”她稍稍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肺叶之中，被寒意充斥满满。她的眼底闪烁着微光，声音之中已经被逼向崩溃的边缘，但是她却还是没有落泪，她微微一笑，吐出几个字。“我的心，也会疼。”
君湛清刻意忽略她回应令他察觉的陌生感觉，他清楚自己不能为了这个天真的宛如一张白纸的女子动情，否则，便是害了她。他佯装冷酷无情，转过身子冷冷望着她的方向，丢下一句话。“疼到受不了，那就算时候回你原本的地方了。”
沉默了太久的时间，小八才跟随着心底的疑惑，眼神之中隐去一抹晦深的颜色。“九哥，你是在害怕吗？”
她鼓起所有勇气，紫色的裙装在风中轻舞飞扬，她藏在袍袖之中的双手无声紧握，继续探问。“因为你害怕，你的过去会连累到我，牵绊我？”
君湛清恢复了静默，他沉下脸，似乎是无声默认，小八的心头被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包覆，似乎不无感动。
她早该知道的，九哥不是真的无情。
如果连九哥都不可信任，她还能去相信谁，倚靠谁呢？
“小八会一直跟着九哥的……”无论，等待她的到底是完满的结果，还是曲终人散后的寂寞。
“真是个死心眼的丫头。”伴随着一声轻叹，若是他无法阻止她的执着，或许，就不该继续阻止了。他的眼神一暗再暗，低低说了句。
“是，我一向如此，所以九哥就别再花费力气，妄图说服我了。”她清纯却是娇美如花的面容之上，终于浮现往日的笑意，她的声音宛如清泉，一丝丝传入他的心头。
见他的清俊脸庞之上，没有更多的疏离与距离，她才放下心来，脚步极轻地跟随着他的步伐，眼底的雀跃，无声泄露了女儿家的心情。“往后，我跟着九哥，九哥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可都包在我身上了。还有，小八还能保护九哥的安全呢。”
“你？”他轻轻挑眉，笑意一袭闪烁其中。眼前的小女子，虽然有些聒噪，他却不是真正的讨厌她的存在。或者，在她离开的时日里，他甚至常常觉得，身边有她，真好。
一个人流落在外，其实真的有些寂寞。他总是鲜少表露自己的情绪，但毕竟不是无情无欲的神祗，也会有愤怒，也会有感动。
这个傻丫头，他要她走远，她却始终忠于自己，跟他说她喜欢他，让他觉得这世上，仿佛还可以得到一个人的全心全意。
那是，他离开明月宫的心愿。将自己对那个女子太多的情愫，当成是贪恋不成的痴迷，若是他也可以跟君默然一般，等待到那个属于他的女子，等待到那份属于他的情感，等待到那些属于他的死心塌地，或许才是他真正忘却前尘往事的开始。
只是这些话，他都不会说出口。
该给她一个机会，或者给自己一个机会？或许，这样自己的灵魂，才不会孤单瓢泼。
小女子连连点头，她虽不是明珠，却也有自己的独特光彩，不禁气的急急跳脚，他的不屑，才是令她反驳的动机。“当然，小八的身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优点，九哥你从来不知道。我的厨艺很不错，往日整个门派的师兄师姐，都说我烧的菜好吃呢……还有……九哥，你别走啊……”
那一夜，那一道娇小的身影，总是跟随着颀长的男子背影，热情对抗漠然，似乎是惨败。他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不曾渐行渐远，那是因为他并没有加快脚步，急于甩开她，那是要确定她就在自己的身后。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丝无形的牵线，勾连着彼此的尾指。
“娘亲！”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的身子一僵，她放下手中的文书，抬起清澈眉眼，望向正殿之上。
不知何时，那个孩子已经跨过高高门槛，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的身材比起约莫年纪的男童来说，更加抽长了一些，一身合适的湛蓝华袍，胸前袍摆处绣着祥云图案，仿佛小小年纪，就已经拥有了皇族的尊严。俊俏的脸庞，因为奔跑的缘故而显得红润可爱，他轻轻喘着气，眉眼上染上些许笑意，突然他转过身去，仿佛是在等待着谁。
当然，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替她接来了她最放心不下的孩子。
她默默起身，走下每一级阶梯，那个男子从门旁走入其中，他丰神俊朗，牵着君洛的手，构成一副最温馨的画面。
君洛的心中，不无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他从未踏入过异国这座宫殿，更未曾想过，他的娘亲，正是其中的主人。当白羽将他带到正宫门口，他看到自己的父皇，不无惊愕流露，望向父皇身后的那浩然宫宇，他仿佛失去了询问的能力。他的娘亲的身份，或许也是她不能留在暝国宫内的原因。
“娘亲，父皇说，我要有弟弟妹妹了，是真的吗？”他微笑着，跟随着君默然的脚步，他在方才才知道这个消息，如今正急于证实。
她微微俯下身，宽大的华袍掩饰了她微微凸起的腹部，她的娇躯依旧纤瘦，一如往日的清丽，平视着孩子的那一双清明眼瞳，她微微一笑，回应道。“是真的，君洛。”
“高兴吗？”她望向君默然的方向，语气轻柔，依旧朝着君洛问道。
他紧抿着笑意，猛地点点头，明月希淡然微笑，轻轻抚上君洛的头顶，将他拉向自己的胸前，君洛在她的怀抱中，变得愈发安静，他并不习惯与人特别亲近，只是娘亲身上清香，令他仿佛陷入迷茫而美丽的仙境之中。
“君洛觉得很开心，如果可以一直见到娘亲的话……”他稍稍顿了顿，懂事的他自然明白，要娘亲日日夜夜都陪伴在自己的身边，无疑是个莫大的奢望。
明月希静默着，缓缓站起身来，柔软手掌中握着君洛的小手，与君默然一起并行走着，走向花堂之中。
“玲珑，上茶，顺便多拿些糕点来。”她朝着静候在身后的玲珑轻声说道，玲珑笑着点头，退下去。
他坐下，坐在她的身侧，君洛攀附到一旁，独自望着清澈池水之下的锦鲤游走。
他的脖颈之上，已然佩戴着那一块龙形玉佩，那浅淡的光华，印入明月希的眼底，她的心头传来一阵欣慰，微微眯起重眸，视线依旧离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