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愈发慢了下来,仿佛每一个字,都那么艰难地吐出来。“我是不是要死了?”
宫女一听到那个不详的字眼,不禁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想要去唤来太医,都是她们不好,没有及时看着殿下,才会出这等的岔子!
她们实在是难辞其咎,死不足惜呀!
“我是要死了,是不是?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喔……”他眼神迷离地拉住一人的柔荑,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送出这一句童音,不禁令在场的宫女不知所措,心都碎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来。
蓝衣少年越过墙头,站在不远处观望着,拍了拍至今还疼痛着的胸膛,却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哥哥,你又在演戏了吗?”一道娇软的声音传来,按照嗓音来听,应该是个娇娃儿,她一袭浅黄色的小袍子,梳着双髻,唇红齿白,圆嘟嘟的脸庞之上,镶着那星辰一般明亮的凤眸,徐徐走入人群之中。她缓缓蹲下身子,理应可人的脸上,却没有一分表情,似乎看好戏一般,看完之后,很是冷淡。没流血也没擦破皮,哥哥的皮肉还真是生的厚,她淡淡一笑,只是淡淡的不屑,还是从她的眼底飘出。“我要去告诉娘亲。”
男娃听了这一席话,难缠的感觉胜过方才的得意,不禁有些心虚,却还是一声接连一声地哀嚎着,不去理会女娃眼底的冷笑。
“殿下,你怎么也出来了?外面风大,你还是回屋吧。”宫女一看女娃伫立在一旁,愈发头疼了些,神色恭敬地扶着她。
“有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哥哥,我实在是觉得荣幸。”她的嘴角扬起笑意,仿佛市井之中的孩子一般讨人喜欢,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在其中。
这两位殿下,实在是……宫女们咽了咽口水,她们似乎没有存在的必要,根本就插不上话呀。
“待会儿太医来了,记得帮哥哥浑身上下多扎几针……”清楚男孩最厌恶的是什么,当然那也是她的梦魇,一看到针灸,她就恨不得磨牙咬人,所以,这也该是男孩的死穴,果不其然,这一句话刚说出口,已然看到他脸色变得别扭。
她总是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到底他是她哥哥,还是她是他的大哥?
他借着同样的凤眸,双生子才有的心有灵犀,望向那个女娃的方向。有这样的妹妹,实在是他的不幸。
岂料,她也没有半分示弱的表情,噙着笑意看他,却是完全没有暖意的笑容。有这样的哥哥,实在是她的噩梦。
两人内心的唇枪舌战,早已拉动战火硝烟,只是外人根本就看不出他们的眼神含意,到底是从何而来。
“我可怜的哥哥,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女娃微笑着起身,眸光变得浅淡,凤眸勾起美丽的弧度。
这一对男孩女娃,站在一起就活似金童玉女,只可惜如今帮哪一边,都左右不是人呢。宫女们再度在心中叹气,眼看着另一位宫女将太医带来,女娃的眼底浮现些许深沉难测的笑意,转过身去离开。
“老臣来替殿下把把脉。”
“我没事,你走吧。”他拂拂手,轻轻咳了两声,下一瞬,众人惊诧的目光之内,男孩已经利索地起身,不远处的蓝衣少年见状,也随即离开。
“殿下!”
这一生心急的呼喊,却叫得不是他,他眼看着还没走上几步的女娃身子,瘫软下去,倒在自己的面前。
“还不快救人?!”他扬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向来平静的眼瞳之内,一抹晦深转瞬即逝。
“是……”
眼看着宫女抱着那个娇嫩的女娃急急走入宫中,完全没有留意到被撇下的自己,他逃学的兴致却是没有一分,既然闹也闹过了,还是要去看看他亲亲妹子。
“圣上……”不知伫立了多久时间,他也不清楚,是否该庆幸,这个多事的妹妹还没有来得及用自己的双脚走到明月宫正殿,将发生的一切告诉自己的娘亲,就昏倒在自己的面前,打破她自作主张的全盘计划。
但身后的这一道声音传来的时候,男孩还是稍稍垂下眉目,慵懒地倚靠在床头,面色白皙,神色沉敛。
病公子的美名,放在他身上,实在是太合适了。
“羽儿怎么样了?怎么又昏倒了?”出现在床头的女子一身幽蓝色华袍,高高挽起的发髻之上,垂下银色流苏,简约的婉丽,拥有最令人难以抗拒的独特魅力。她转过脸,朝着太医凝重的面容,低低问道。
太医也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一世英名落在这两位殿下的手中,怕早就毁的彻底了。他的面色愈发难看,或许下回再见圣上,应该是他辞官回乡的日子罢。至少在乡邻之内,遇不到这般棘手难治的例子。“臣……臣也实在是找不到病源,微臣没用。殿下从母体之后的虚弱,微臣的那些补药,早该治愈了才对。”
“我也略懂岐黄之术,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你先下去吧。上次的凝神之药似乎有些成效,出去再开几幅罢。”
太医离开不久,她也叫所有服侍的侍女遵命退下。
她坐在床沿,视线落在那紧闭双眼的娇美女娃之上,眉峰微微轻蹙,直到整个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她与两个孩子,她才背转过身,从一旁的书柜之上,取下一本《诗经》,径自读了半响时间。
或许更长久的时间,是在沉默与沉思。
男孩不想再强撑,他闭上眼,嘴里的轻咳混杂着喃喃自语。
“君烨,又是你做得?”
“又”这个字眼,实在是不太好听呐。男孩睁开了惺忪的凤眸,习惯女孩的多病,正如她也习惯了他的孱弱一样,他很难挤出半点同情心来呢。
明月希的视线,终于从诗书之上离开,她伸出手,轻轻抚上女娃的光洁额头,眼神一转,话锋已然逼向身侧快要睡着的男娃。始作俑者以衣袖半掩着嘴,撕心裂怖的病弱咳嗽间,还不忘为自己的清白辩护脱罪。
“妹妹向来身子骨弱,你怎么就没有半点哥哥的样子?”明月希的视线紧紧锁在男孩的身上,明白这个孩子的心思远比表面纯洁无害要厉害的多,还依稀记得之前的那几年,她与君默然一直担心,这两个孩子会有何等的残缺,不曾想,他们会说话,会爬行,会走路。当听到他们张开双臂,唇舌不清地喊出爹娘两字的时候,他们的心的确是最最欢喜的。
但,自从三岁开始,他们的身子似乎越来越虚弱,这便是他们太早降临人世间的最大残缺。
“咳咳咳咳……”绵长的嗽声立刻打断兴师问罪。
“君烨。”
明月希脸上的笑意没有半分,显得她肃然而认真,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君烨的眼底,令他不禁噤若寒蝉。
“你真的不懂吗?”还是,故作不明白?
她实在没有如今这么多的挫败感觉,在沙场上,朝堂上,都没有这一对孩子来的折磨人。他们心智似乎成熟,她却往往无法看透这两个古灵精怪的孩子,真正的想法。
“娘,别生气了,我会乖。”
极其轻柔的声音,却不是从君烨的口中说出,而是平躺着惺忪醒来的明羽。明月希双手一揽,将她怀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柔软长发。
“哥哥欺负姜少卿,欺负羽儿的事情,还请娘亲不要追究。”搁在明月希肩膀的那张可爱笑脸,眼神望向盘坐着的君烨,笑意稍稍有些诡谲,不像是弱不胜衣的小女孩的温柔。
君烨闻言,脸色变得难看,眼神一暗。什么?那爱告状的小鬼头,还说什么不要追究,摆明了是要看他的好看,那哪是一不留神说漏嘴,明明是如意算盘打得哔哔啵啵哗啦啦响!
“反正哥哥生来便是这个性子,往后等羽儿的身子好些了之后,一定要仔细学习治国之道。”从小女娃口中逸出的,是更多的贴心话语,明月希微笑着,听下去。
明羽眼神清明,字字清晰,说得再认真不过。“百年来,术国出了好几位女皇,男子与女子平等,只要才德兼备,谁都可以当皇帝。”
“这些话儿,谁跟你说得?”明月希抚上明羽温软的脸颊,轻轻将吻印上她的额头,低低问了一句。
“爹爹上趟离开的时候,跟羽儿说得。”她一想起爹爹,就恨不得可以跟鸟儿一般长出翅膀,飞去看他和大哥。否则,消遣的对象只有这个哥哥,实在是乏味了一些。他惯用的伎俩,她也看过不下熟十回了,居然还有人相信,不可不说人之初,性本善。
“这些话爹爹也同样跟我说了,得意什么?”君烨清了清嗓子,恨不得叉腰回骂过去,反正他们就是水火不相容就是了。
明羽的眼底含着泪光,像是被君烨的火爆性子给吓怕了,紧紧贴着明月希的身子,抽了抽鼻子,轻喃道。“娘亲,羽儿又惹哥哥生气了,往后若是羽儿真的比哥哥能干,哥哥会嫉妒羽儿吗,会不会不认羽儿这个妹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