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足够她训练出,一个忠心的仆人了。
“本是一家人,太皇太后和本宫自然是为了皇帝考虑,皇帝不该用那句戏言,要你老祖宗心惊。”皇太后俨然一副慈母的神色,淡淡道。
是啊,的确是为了他考虑。哼,真把他当成是黄毛小儿不成?五年之中,变数之多,他怎么会不晓得?不过,他早就想到了,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君默然眉眼淡然,起了身,扶住太皇太后,扯唇一笑。“朕方才只是兴起一言,没想到老祖宗真的生了气,气坏了身子,朕可担当不起。”
太皇太后也不推脱,就由着他扶着身子,一步步走下阶梯。“你们小儿女之事,哀家原本不想多问。哀家是不想看到,你违背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落得个不肖子孙的名声!”
闻言,君默然点头,吩咐下去:“把这名册,公诸于世……”
“让她们都退下吧。”皇太后对身边的严姑姑使了个眼色,带着楚菁葶也一同走下去。只见太皇太后华扇一指,眉眼带笑,像是说着戏言。“看菁葶,也吓得不轻。”
“别看我们皇帝生的稳重,就是孩子性情。”
楚菁葶这般听着,对于那个比自己年长六岁的天子,居然不敢抬头。
“该不会,朕的戏言,真的伤到了皇后吧。”君默然微微一笑,温和俊美的脸,因这一笑,更让人如沐春风。“皇后,看来对朕一无所知,朕私底下,可没有这么端正稳重。”
楚菁葶默默抬起眉眼,跌入那双迷离的眼眸中,听到“皇后”两字从他口中说出,不由自主生了笑意。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这般安慰自己,倒也褪去了羞愧神色,舒缓开来。
“好,皇帝,你也别送了。”太皇太后止了步,转向君默然的方向,说道。“希丫头还在花堂呢,你回去派个人,送她回幽心枋罢。”
“是,老祖宗。”
目送着皇帝离开的背影,还记得,十五岁登基的七皇子,沉默寡言。不过,方才有一刻瞬间,她真的是寒了心了,怕他生的翅膀硬了,当真要跟自己作对。
不过目光如炬的太皇太后,没有遗落他离开时,嘴角露出的一抹轻笑。果然,还是个喜好美色的领主。这般想着,才畅然一笑,由荆姑姑扶着,走向凤华宫方向。
走了几步,待远离了花堂,她才压下眼,看着跟在皇太后身边的楚菁葶,正色道:“雨露均沾,这就是后宫的道理。”
“哀家可万万见不得,有人要争宠夺爱,玩心计,耍阴谋,将好好的孩子害了。若是被哀家发现,哀家可决不轻饶!”利眼一逼,只留下神色愤愤的皇太后和茫然若失的郡主。
这一句,皇太后自然明白,说得光鲜,实则是在保护纳兰希。这么一想,才知道她的用心,竟是找了个更得皇帝喜爱的棋子!皇太后气的不能直言,脸色愈发苍白。
那么,安排纳兰希出席赏花大会,竟也是她的意思!
君默然背过身的一瞬间,脸上再无笑意,淡漠的眼眸,居然也生了一股冷意。他倒是从来无心无欲,娶什么样的女人,他从来不在乎。是美,是丑,是雅,是俗,只是……万万不能是楚家的女人!
方才一个试探,更明白她们的险恶用心。
经过花堂的时候,隔着一段远远的距离,看得到那个小小的身影,独自留在原地。人潮散去,只剩下她一个,倒显得几分孤单。她默默看着眼前的牡丹王,微微一笑,晶莹容颜在阳光之下,挽唇笑起来,有几分稚嫩,却也有几分凄楚。
“皇上,要把希婕妤喊过来吗?”身旁老熟的宫人,改口倒是快。
“不用。”君默然眼神一暗,看似微笑着,但,他的眼里没有笑意,只是深不见底的冥黑。“叫个宫女,把她送回去。”
下一刻,他的脸上再无喜怒,拂袖而去。
赏花大会,就这般,落下了结果。
众人有好事者,皆说这太皇太后老祖宗活菩萨,倒是将这个皇帝孙儿疼到骨子里了。
深远的幽心枋,竹林之中,微风袭过,阵阵萧索,落叶瑟瑟。沉寂,让人有些微微喘不过气。
纳兰希垂下眼帘,足足跪在地面正中,已然一个时辰之多。
夜色,一分分深了。
她认为作对之事,从来不愿低头认错。只是她清楚,今日,她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纳兰璿久久伫立在门外,灰色身影愈显清瘦,脚步定在原地,却没有走进去。宫中消息传得快,他早就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切了。
这把剑,终究要出鞘了。
他如何可以,舍不得?
她懂事通晓太早,自己用牡丹王引了她前去观花,但是她却不知,自己已经成了这宫中几方争夺的肥肉了吧。
君默然对她的垂怜,太皇太后对她的利用,皇太后对她的不满,她一个纤弱的女子,如何承受得起?
薄唇微抿,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只是沉着脸,坐在正席中,倒也不说话。
作为她的“爹”,他向来是个慈父,并不严厉。
更何况他看得出来,她在自我惩罚。
“希儿错了。”紧咬下唇,她藏在袍袖中的手,暗自紧握。傲气在眼眸中转瞬即逝,她低低垂着头,不看他一眼。
“错吗?错在何处?”眼眸一沉,他费力演好一个木讷守旧的太傅,语气酸涩。“如今,你可是婕妤了,小小年纪……”
“怎么?”她的声音中夹杂着轻轻颤抖,蓦地抬起脸,这般的爹,居然令自己如此陌生。仿佛是一瞬间,拉长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之后的话,带着赌气,和些微的愤愤,她眸中蒙起水雾,说得用力。“爹也觉得希儿是存心惑主的狐媚之人?”
闻着这一句话,这愤慨直言,望着这****双眼,却蓦地令纳兰璿微怔了怔,心口处暗自疼痛,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希儿……”俯下身子,等不及他伸手,纳兰希便起了身,扑进他的怀抱,声音哽咽。
“爹,希儿也没有办法,若是违抗君王的旨意,希儿死不要紧,怕是要连累了爹……”
纳兰璿不禁唏嘘,她的泪水沾湿一片衣襟,胸前刺痛,果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矛盾才会化解的如此漂亮。她在花堂之上平静地化解巨大风波之时,想必心中已然掀起轩然大波。
其实,要一个无心进入后宫的女子,开口答应成为帝王身旁的女人。心中,怎么可能没有丝毫挣扎?
她懂得太多,他却突然,不想她懂这么多。
“再过几年,你便要成为婕妤,爹虽然满心不愿,但是只想问你一句。”他松开了她,神色一柔,低低问道。“你后悔吗?”
若是她说后悔,也许,他会下不了决心。但是,又改变的了什么?他在心中暗暗自嘲,近来的自己,愈发的优柔寡断了。
“不。”她噙着泪眼,迷离的双眼蒙上闪闪泪光,氤氲着,复而清冷。“不悔。”
她,没有后悔的余地。
这是她自己闯出来的祸端,怨不得别人。更何况,五载春秋之后,他若是当真还记得自己,那就是……所谓命数。
她,并不抗拒。
纳兰璿沉下眼,没想到,她居然说不悔,月色之下,照亮她隐藏的坚强。这般风华,这般决心,像极了她!
“你说得,不悔……”他背转过身,目光幽深,黯然叹息着,苦苦一笑。
荆姑姑端着精致的月色燕窝盅,踩着圣洁月辉,一步步踏入凤华宫。
换上一袭宽大锦袍的太皇太后,面露疲惫颜色,倚靠在软榻之中,方听得身边荆姑姑说道。“奴婢听说了,经过花堂的时候,皇上并没有理会希丫头,一步也没有停留。”
“皇帝他,许是生疑了。”没有睁开双眼,轻轻叹着气,她徐徐说道。“哀家这一次的心切,怕是被他窥探了几分。”
“您看,今日她表现可好?”“她”,指的自然是纳兰希。
“赏花之人,唯独她一个虔心的。”睁开了双眼的太皇太后,眸光方显锐气,轻描淡写道。这,她也是看的真切。
“皇帝大了,再过两年哀家便愈发看不透他了。他自然也要选几个入得了眼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否则,那一个个愚昧不堪的,就算如今进了后宫,怕是也终年受不得宠。”
“今日看着楚菁葶,哀家才明白,皇帝不喜的缘故!”她换了一个姿态,眼看着眼尖的荆姑姑在她肩头垫上猩红色软垫,继续说道。“说得是好,恭亲王的郡主,竟也像山野女子,唯唯诺诺,身上没有一分皇后的架势!”
“您尽管宽了心,假以时日,您好好栽培,自然可以……”
“栽培?”太皇太后微微提高了声量,却见她凤目含威,自有一种凛然之气,语气愈发不满。“哀家怕是没这个能耐,可以雕琢成器的,也该是璞玉之资。”
“若是给哀家一块平凡透顶的石头,再怎么打磨,最终还是块石头!”十六岁进宫,久居宫中四十载,她早已目光如炬,不被假象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