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不过是借口,为的是要她正大光明逃过众人耳目。太傅已死,她亦不是太傅之女,但这个圣旨,却毫无破绽。
他这样的一句话,不禁令她的脸色,更沉了一分。
他特准她归宁?归宁,那也是了不得的特旨,一般妃子,连见父母也很是难得,更别提什么归宁五日了!
这宫中的小至美人,大至皇后,岂不是要心生艳羡?她才晋升昭仪不久,却又得到皇帝的这般体恤,已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皇上……”她的内心深处,无数无奈苦痛,居然也在此刻纠结一团,涌上自己的喉间,令她如鲠在喉,像是一个口拙之人,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哪是什么要求?根本就是施舍的荣耀!她不禁陷入追忆,自从她向他表明心迹之后,他做了不少令人感动之事,已然将自己,当成是宠爱第一人。
她明白,帝王最为多情,帝王也是最无情之人,他却有些许不同。
他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轻吐出一句。
“等你好了,一定要早日回宫。”
她不再敷衍了事,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在他的注视之中,微笑着点头回应。“好。”
她不可能拒绝,只等成功“解毒”,一切必当可以恢复往日平静。
下一刻,宫女已然将精致的菜色,一一端上平滑的桌面。他见状,坐于她的对面,低笑道:“今晚的菜色,真是丰盛呐。”
她回以一笑,拿起玉箸,只是美味融入她的口舌之中,却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味如嚼蜡。
在这一场争斗之中,他跟她的差别就在于,她永远想要更进一步。
而他,却可以灵活周旋,可以放开手,亦可以自如掌控。
也许他明白,无论她离开多遥远的距离,时间一到,她还是要回到后宫,出现在他的面前吧。
她这么想着,清澈的眼眸之内,再度染上一丝阴影。
她在心中,却宁愿上天要她遇上的,依旧是一个薄幸之人。否则,她会陷入从未有过的迷惘和挣扎。
就像是方才的棋局,她只想赢,而他,胜负似乎不在他眼底。
他依旧留下来过夜,他每夜入睡之前,都习惯了沐浴。她吩咐下去,替他准备了热水,望着他径自走入屏风之后,她却也随即跟上前去。
“小希你……”该不会是要和自己洗个鸳鸯浴吧。他淡淡一笑,却只见她的手轻轻抚上他腰际的金色腰带,低声说道。
“臣妾来帮皇上。”
一阵低低的笑声,仿佛是从喉间传来。“今日真是难得,你向来不懂风情……”若即若离的把戏,他们彼此都明白,但今夜的她,似乎真的被感动了。他低头看着她替他解开腰带,噙着笑意,也配合地让她替自己宽衣。
什么?她微微蹙眉,迎上那一双满带笑意的眼眸,重复着问道:“在皇上眼里,我是个木头吗?”
他不禁失笑,坦诚道:“跟木头差不多。”
对于床弟之事,她虽然懂得不多,但就她仅有的经验,她明白当一个男人真正被取悦时,不会像他那样淡然、那样镇静、那样节制,那样无情无欲地转身离去……
这一点,即使难堪和残忍,还是重重提醒了她。这后宫,向来是后妃极力取悦皇帝,而并非皇帝来取悦后妃。
她自认,不能化身为妖媚女子,如狼似虎地扑上前去,更不知魅主之术,如何养成。千百年来,那些红颜祸水,一向是令君王欲罢不能,她却偏偏不想去学习。
她轻轻咬唇,不再说话,将他脱下来的外袍中衣里衣抱在怀中,走出屏风,替他一件件摺叠平整。
“木头昭仪,朕要你过来。”他倒是觉得她给自己的定位很精准,兴致一起,也无伤大雅开起她的笑话来。
她听到这个称呼,心生微薄的怒气,却又不能发作,走到屏风之后,视线不经意落在他的身上。一看到他的胸膛,像是烫到她的双眼,她瞬间移开视线,站在他背后。
“替朕擦背。”
他低声笑着,她拿起白色毛巾,替他擦拭着背部,却径自陷入沉思。
鸣城,那是九王爷北贡王的地盘,出宫五日,她正好去会会君湛清。她也很想了解,到底静南王和北贡王之间,是一种何样的关系。也许,对她往后的大业,会有想不到的惊喜也不一定。
“朕近日一直在想,你若身为男子,也许会名垂青史。”他突然伸出手来,将她拉到身前,语气平静。
“这世上很多事,并非非要男儿之身,才可以办到。”她微微含笑,一句带过。
他的眼底闪烁着微光,低声道:“说的很对。”
但,在这帝王之家,一旦呱呱落地,若是皇子,便要背负起常人无法想象的责任,也要背负起一切杀戮的开始。
仿佛除了这天下,父亲不再是父亲,而兄弟也不再是兄弟。
“替朕拿衣服过来。”
她仿佛有些始料未及,但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臣妾教人拿下去洗了。”她突然很想,捉弄他一回。
他一向平静温和的俊容之上,也难得浮现一些许无奈:“小希,你难道要朕赤着身子出去不成?”
她噙着笑意,继续无动于衷,低低说了一句。“皇上不是说,臣妾是木头吗?”
“原来在这里等着朕呢。”他没想到,她居然还敢挑衅,眼底的笑意像是汹涌的浪潮一般,快要将人吞灭。“你是木头身子,可不是榆木脑袋。”
“好吧。”既然他愿意改口,她也不再折腾他了。她缓缓走出屏风,将他的里衣拿到他的面前,替他擦干身体,面对他的身子,起初她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她出入幽罗国大营的时候,在练兵场上看到不少赤膊的男子,这么想着,眼底便暗暗恢复了死寂。
都说伴君如伴虎,她是得宠不错,但若是恃宠而骄的话,也许万千宠爱,也不过一朝挥霍。帝王面前的女子,又有多少,可以保持一身傲骨和高高在上的姿态?
终究,不能。
她褪下身上的宫袍,只着白色里衣,坐在床头翻阅着手中的史书。
听到他脱下靴,爬上床的声音,她亦没有放下史书,只是抬起眉眼,朝他清浅微笑。
“皇上猜猜,我翻阅到的是一个何样的帝王故事。”
他随意回答,直直望着她眼底的专注。“弑父弑兄?”
这四个字,与他在众人面前谨慎有礼的模样,相差太远。他心中所想,也是这般残酷的帝王生活吗?她猛地阖上手中的书,轻缓摇摇头,回答。
“是红颜祸水,倾国倾城,却也害得帝王失去江山,一夜之间,成为流离失所的败寇。”
他淡淡一笑,不想再看到这本夺去她视线的史书,将书丢到身后。“那些女子,实在是冤枉。”
纳兰希默默沉吟不语,很少有人,会愿意替那些红颜说话翻案。他怎么忽然冒出这句话?
君默然拢蹙着眉,但瞧见她那样灿烂的笑,胸口不禁变得暖烘烘的。她的长发垂悬在两颊,在似绸若纱的烛火照射下,绺绺分明,让他探手去把玩。
“皇上胸前的那个伤口,是如何而来?”她方才便留意到了,只是不知她问了,他会不会说。
“朕不是跟你说过,朕小时候,曾经快溺毙吗?”他倚靠着她柔软的身子,卸去一身疲惫,低声说道。“坠入池中的时候,正好被尖石所伤。”
她听到这一席话,不禁失神片刻,手边传来一阵暖意。她凝神一看,只见他已经握住自己的手,那眼底的神色,却叫人看不清楚。
“夜深了,朕有些乏了。”当年的很多事,其实他都不再想起,毕竟最终登上皇位的人,是他。他移动了自己的身子,闭上双眼,纳兰希下床吹熄了烛火,替他盖上单薄的丝被,随即躺在他的身旁。
他睡得安稳,可是她却辗转反侧。就在此刻,他的声音,突然传来,害她动弹不得。“还不睡?”
“皇上你先休息吧。”她的确睡不着,感觉到他将自己拉进怀中,他的大掌落于她的背上,轻轻抚摩。那却不是出自****的触碰,而是一种安慰和抚平心境的举动。
“朕记得,睡不着的时候,这招很有效……”他的声音已然夹杂着沉重的疲惫,后面的声音,却有些模糊了。
她在黑夜之中,不需假装,不许伪善,但却因为他的这一个动作,唇边不自觉生出一抹笑意。
困意袭来,她渐渐闭上双眼,陷入那如真似幻的梦境之中。
“爹爹,我睡不着。”她拉拉高大男子的衣袖,甜甜笑着,撒娇道。
“爹爹可听说,是小希睡了大半天,如今到了晚上,当然睡不着了。”他爽朗笑着,笑意之中,却传递着浓浓的温暖。
“这样吧,爹爹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他俯下身,将小小的她抱起,放在床上,那眼底闪烁的温柔,令她忽略,到底他讲的故事,是否与之前的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