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的脸上,多了几分尴尬僵硬的笑意。“九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八爷不喜欢在休息的时候,被打扰。”
“管家,你今日的话,好像特别多。他是我的兄长,我只会看望他,而不会打扰他。”君湛清没好气地说了一通,不顾管家的啰嗦,穿过花园,径自走入另外一个庭院。
纳兰希望着这庭院之内的一大片竹林,幽深阴冷,不禁回想起宫中的幽心枋。庭院中,格外安谧,仿佛是无人出入的人间仙境一般。
脚步向前不过三两步,她猛地眉头一皱,鹰说得没错,好重的药味!
静南王的确是聪明,不管他是否有病,这整座庭院,药味浓郁,可免去他不少麻烦,也少了不少人来打扰吧。
再看一旁的君湛清,已然用华袍掩住口鼻,想来他经常出入,还是没有习惯,她不禁淡淡一笑,尾随着他走入不远处的那个房间。
“九爷,八爷已经睡沉了。”门旁的两位紫衫丫鬟,急急伸出手,却惹得君湛清眉间生怒。
“你们先退下吧,我看看就走。”
纳兰希眼波一闪,这静南王歇息的时候,规矩倒是多。
“还不快走?”君湛清压低声音,说道,眉头,又动了一下。两位丫鬟虽然无奈,但还是惹不起这位王爷,也只能退到竹林,却还是不敢走出庭院,只是这么远远望着。
“你若是觉得他还有救,可千万要救他!”
纳兰希轻瞥一眼,无声点点头,走入那间药味更加严重的房内。
她冷冷看着床上的男子,他的面色实在是苍白透顶,像是冬日的冰雪,令人察觉不到一分生气,像是只需一束阳光,便可将他融化,像是从未出现在人世间。
他的眉眼,与君默然和君湛清有些许相似,也是俊秀无疑。但是久病之后的面容,显得太过清瘦,唇色是微微的发白。他一袭白色里衣,就这么躺在床上,也不盖被子,也不拉上帐幔,像是随性至极。
如果他是伪装的,那么,即便在沉睡之时,还可以假装地如此彻底,没有任何破绽?
纳兰希回过身,与君湛清相视一眼,他眼中的紧张和恳切,却那么逼真,莫非真的是兄弟情深?她的心头不禁涌上奇异的感觉。
“他向来是这个样子,你就替他看看罢。”
她站在他的床前,望着那一只暴露在外的纤瘦手臂,她轻轻搭上他的脉搏,却不禁蹙眉,他的体温好低,像是比平常人,更低几分。
但那脉象,实在是……诡异。像是将死之人的死寂,却又透着一分倔强的生机,像是一团乱了的丝线,层层纠缠,丝丝包围,她像是隔岸观火,雾里看花,却看不到真切的事实。
就在她暗自思忖之时,手边的手臂却有了动静,纳兰希盯着那一双紧闭的双眼,在下一瞬间,静南王缓缓苏醒。
他气若游丝,就连声音,也仿佛是飘荡在半空之中的不真实。他的眸色极深,其中却有重眸之色,他淡淡望着眼前的白衣少年,随即再看向一旁伫立等待的君湛清,幽幽问道。
“九弟,怎么带了一个面生之人?”
“他是我带来的大夫,替你来看病的。”君湛清随即坐上床沿,认真地望着静南王,说道。
“你就是不长记性,你找来的那些神医,在世华佗,一个个都治不了我的病,你还……还浪费银两做什么?”
“要治好静南王的恶疾,也并非不可能。”纳兰希望着眼前这一幕,微微冷笑,从怀中摸出一包银针,缓缓说道。
“你有办法?”君湛清眼神一亮,心头一急,猛地拉住她的手臂,却在半响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动作不妥,缩回手去。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君湛清心猛地一沉,她仿佛回复到幼时的模样,心中竟然百感交集,不能自己。“就是不知,静南王是否吃痛?”
“你不用药草,是用针灸?”那个孱弱的男子蹙眉,望着纳兰希拔出一根银针的从容神色,轻轻叹气。
“今日,怕是不行。”他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终结成一声,无力喟叹。
“喔?”纳兰希却猜到他的迟疑拒绝,侧过脸,不疾不徐地收回了银针,视线落在一旁的君湛清脸上。
“连我都不忍心了,还是用药吧。”君湛清看得到纳兰希眼中的审视,脸色冷沉,将静南王的衣袖拉起,她这才看清楚,他手臂上,尽是细细的密密麻麻的针眼,淤青还未消散。“你来看看……”
她的眉头深锁,他若真的是装病,未免太有毅力,也太舍得牺牲了。
她的脸上,依旧是漠然的神色,不为所动,只是轻笑一声。“比起药材,银针比较有用,但既然静南王忍不下这小小疼痛,我也无可奈何。你已经受过这么多,还怕这一次吗?”
“你!你就这么对一个病人说话吗?”她的无动于衷,惹起了君湛清的怒意,他的语气也夹杂了不少情绪上的愤恨。“你以为,这银针扎上身体,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纳兰希捻起一根银针,话也不说,直接扎入君湛清的手腕之上。
她的嘴角,扯出一丝轻微的笑意,柔声问道。“痛吗?”
他狠狠咬牙:“当然痛!”
她的眼底藏着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随即将令一针,狠狠扎入她的手腕,君湛清没想到她有这般举动,不禁倒吸一口气。
他眼看着她眉头也不动一下,麻木不仁,不禁高声问。“你不痛?”
“没什么感觉。”她的神色之上,依旧是一派风华,随即将彼此身上的银针取出,放回原地。
“王爷你说得没错,看到这一只手臂,我不难想象,静南王的身体之上,到底有多少针眼,也猜得出,他活得有多么痛苦。”她站起身来,一步步逼向君湛清,令他觉得她虽然比自己矮小,但是那挺立的身姿,已然不惧怕任何危险,也显得,那么勇敢。
她的眼眸之内,闪过逼人的清冽,源源不断的冷意,从中生出。“但,医者父母心,即便我不忍心,我还是要清楚地告诉静南王,做什么,才可以使他得到最好的救治。而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心,误了他的病情!”
“还有,你所说的疼痛,也因人而异。我扎你一针,你觉得痛,我扎自己一针,我觉得不痛。你又不是静南王,如何知道,他到底是否觉得痛苦,如果是,有多痛呢?是否还可以忍耐,是否……”她旋即转过身,望向那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之内,浅笑着,眼底一暗。“已经不可忍耐了呢?!”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这静南王却不让她有真正接近他的机会,只是因为小心,还是别有一番用心?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果然绝非池中之物。若是……他与君默然为敌,也不是一个容易击败的对手。
“哥,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出自山野,不懂好坏!”君湛清没见过说话这般流畅的她,而且字字珠玑,字字在理,狠狠拉过她,不想他们之间的争吵,令静南王分心。
“好吧,鉴于你是九弟带来的大夫,即便看你年轻,我也姑且给你一试。”静南王缓缓说出的这一句,却令君湛清有些讶然失色。
君湛清神色复杂,压下身子,轻声问道。“哥,你真的不怕她的银针?”
“我被扎习惯了,这手臂,好像不属于我了。这身子,想必不久之后,也要埋入黄土……”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引来一阵轻咳,唇角淌下新鲜殷红的鲜血来,纳兰希却纹丝不动,冷眼看着君湛清将手帕送上,静南王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捂住口鼻。
“叫大夫看到我这副破烂身子……你们还是先出去用个午膳吧,我想沐浴更衣,你们用完膳再来吧。”静南王望着那一泓秋水一般的眼眸,眼底划过一丝深邃,缓和了呼吸,声音也渐渐平息下来。
“好吧,我替你把那两个丫鬟叫来。”看着纳兰希还是凝望着静南王,君湛清不禁拉了拉她的衣袖,只道:“我们走。”
“他最怕人在他面前争吵了,你却跟我吵个没完,扰他清静。”
君湛清走在她的面前,丢下这一句话,已然将路程记得熟稔于心,带她前往偏殿用膳。
“你不也觉得我说得在理吗?”她望着他加快脚步的身影,淡淡一笑,吐出这一句。
他点点头,俊眉依旧深锁,眼底染上一片阴霾。“是,可是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她不去深究,到底他们是否交情极深,淡然问道。“我像吗?”
“像什么?”
她面无表情,眼底愈发冥黑忧悒,君湛清被她这清浅一眼,却心中生出千丝万缕的情绪。“一个冷漠的大夫。”
他挤出一个笑意,压下心中的情绪,正色道:“你演得的确像,我若是不认识你,也要被你蒙在鼓里。不过,他真的可以痊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