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又开除了3名学生。
朱刚他们刚进校门,就看见教导处门口那张十分显眼的告示。
这3名被开除的学生,朱刚都认识。俩个高二的,一个是高三补习班的,“罪名”是私自出校,通宵上网。高二那一对是因为打架,校方为显示公平,打架的双方一并除名。
裴小军看得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冷气,上个学期,自己也打过一次架,那次没被开除,实属万幸。
校方在告示中警告全校学生,务必遵守学校规定,否则一律开除。校长几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们曾经听说,一个家长为了自己的孩子不致开除,还给校长下跪。但校长最后还是不肯宽恕。这个学生被除名不久,就参与了一起拦路抢劫,被法院判刑入狱。
四个人看得都有点胆寒,慌忙离开告示牌前回到了教室。
现在是下课时间,可能因为这张“杀人”告示,六层教学楼充满了“白色恐怖,”学生们走路都蹑手蹑脚,说话也变得轻声轻语。只到班上的学生看见归来的宋海涛,大家才好象解放了似的,欢呼了几声,但马上又一个个成了出席追悼会的脸色,噤若寒蝉。
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一周后,颜明也被开除了。又一个晴天霹雳,把同学们炸蒙了。颜明被教导处“提走”的时候,同学们已经意识到颜明要遭不测,然而谁也想不到,学校的“判决”竟如此严厉。
颜明在前一天喝了酒,把同宿舍的下床学生打了。打得不是很重,胳膊被水果刀划伤了。这件事,学校当时并不知道,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不知道怎么搞得,校长章鹤志知道了。只到颜明离校后几天,同学们才听说,是颜明的“情敌”告发了他。
开除前的周末,颜明回了一趟家。一般情况他一月回一次家。颜明不想家,他回家只是为了取钱。他开销很大,每个月的支出都在八百元以上,还不算手机费,手机费由他母亲充值。钱不足的时候,他就给母亲打电话,让母亲去通讯公司交费。
颜明曾被父亲送到“贵族学校,”那时候颜明还上初二,因适应不了那里全封闭的环境,他闹着要回家,父亲才被迫放弃了重资培养他的计划。贵族学校的费用一年要一万两千元,所以颜明转到这所普通中学的费用,就显得微不足道了。父亲曾有一次对他说,“只要你好好学习,花多少钱也行。学得好,我送你出国留学。”
颜明却辜负了父亲的期望,他也曾努力过,不知道为什么,努力几天,便失去了信心。直到高三,他才明白了自己这一生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毅力,没有恒心,也可以说,没有一个明确的理想。父亲已经在他们县城为他购买了一百多平方的房子,配置了在他们那个小城最豪华最高档的家俱。他们家有五套房子,还不算省城新买的楼房。他原先不知道,这屋子归他自己用。他妈妈曾悄悄告诉过他,父亲在银行,以他的名字存了一百万元。他当时不无震撼,也不无惊喜。上学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挣钱过上好日子么。他的好日子已经摆在了那里,他还奋斗什么呢,奋斗是那么轻松的吗,头悬梁,锥刺骨,当然有些夸张,但是象宋海涛那样,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趴在桌上苦读,实在是太枯燥,太累了。
还在颜明上小学的时候,颜明的父亲在他们县城就是著名的“大款”了。当其他同学背着书包屁颠屁颠地跑几里地上学时,他已是有专车接送的“少爷”了。他那时虽然不显摆什么,但心里清楚,自己用不着死气白赖的求老师补课了,他父亲为他在家里聘请了家教老师。这个老师对他毕恭毕敬,礼貌有加,主仆颠倒的顺从样子象是颜明是个怪戾的老师。
中考,颜明只考了300多分,离录取分数线差近200分。他本不想读了,父亲不允。父亲说,颜家还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颜家必须出一个大学生,我们是颜回之后呢。
颜回,是孔子最勤奋最出名的弟子。颜明的祖籍就在山东曲阜一带。颜明的曾祖父那代才逃荒到山西。“我们是颜氏后人。”这是颜明的父亲最为得意的“资本”。他一直有愧对先祖的心理,从小就对颜明管教很严,希望颜明能在文化上“光宗耀祖”。但是,事与愿违,他这唯一的儿子却不太给他争气。
从小,颜明就看出父亲采取的是“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一面在钱上毫不吝啬,一面又时常用棍棒恐吓。父亲这种管教方法,让颜明很早就学会了对付的手段,直到父亲对他失去信心,甩手不管。
颜明的父亲是靠承包乡镇煤窑发家的。发家后的父亲象无数爆发户一样,在外面养着女人。这是父亲的“软肋”。而这个软肋,还在颜明十一岁的时候,就被颜明发现了。颜明最早发现的父亲的情妇叫“雅丽”,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姑娘,曾和颜明姐弟相称。有一次,当父亲因他惨不忍睹的成绩要拾起木棍对他下手时,颜明斗胆喊道:“我要告诉我妈,雅丽不是我的姐姐”。父亲手中的木棍当时就滑落在地上。直到高三,颜明才懊悔不已地明白,自己这种“揭短”的手段,让他失去了必要的监督和管教,实际上纵容了自己本可以改变的“恶习”和懒惰,但是,现在为时已晚。
直到开除,颜明仍感激曹老。曹老自带上这个班以后,对他并没有歧视。他是花了巨额择校费加赞助费才到这所学校的,中考成绩排名倒数第一。有几门课的老师,对他不理不睬,从入学到开除,似乎一次也没提问过他。交不交作业都无所谓。只有曹老一直不停给他鼓励,当然,有的时候批评得也很严厉。他也尝试着勤奋,刻苦,但坚持不了多久,便又自暴自弃了。初中的基础太差,许多课都听不懂,尤其是数学,英语。如果说数学对他来说,有如天文,那么英语对他就的确是“外星人的语言”了。他又没有好学的精神,只能是每况愈下了。后来,他就迷上了“网吧”,迷上了谈“女朋友”。上网犹如吸毒,如果没有外界的强力阻挠,靠个人的自制是无法抵御那种诱惑的。他还算幸运,除高一时被抓住过一次,直到最后,他都侥幸地躲过了学校的“侦察”。别的学生,由于交通不便,选择的网吧都离学校不远。他有钱,经常可以坐出租车到偏僻的郊外网吧。玩得时间晚了,他就住在网吧。通宵达旦地玩游戏,聊天。在网上结识了好几个同性和异性的网友。这些网友年龄都比他大,对生活一律玩世不恭,此时想来,对他不能没有负面影响。
谈女朋友就是从网上开始的。网上可谈而不易见,他便在学校寻找可以倾诉感情的女同学。也许因为他平日出手阔绰,好几个女同学对他都曾有过“山盟海誓”。虽然不久,有两三个和他分手,但对他情绪上并没有造成多么严重的影响,相反,感到很刺激。
曹老为此经常“敲打”他,找他谈话,对他进行规劝,诱导。面对曹老诚恳的教导,他也确感自己的“堕落”,但一离开曹老的办公室,似乎就把曹老语重心长的批评忘在了脑后。从小在父亲的责骂中培养出来的“两面性”,让他从未产生过痛改前非的决心。他已经19岁了,他明白自己“高考”已经无望。他只想混个“高中文凭”,然后让父母随便处置自己。花钱上大学的事情已屡见不鲜。如果父母愿意花钱供他上大学,他就继续读下去。不让上,他们愿意怎么就怎么去。父亲现在除了经营煤矿,还开办着两个厂,一个高档超市。实在不行,去那儿上班也可以。所以,他一直对学习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现在只想到马上熬过高中最后一个学期。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连他也没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这几天,他心情不好。心情不好,是他这次回家刚刚得知,父母终于办了离婚手续。
父母闹离婚,他并不感到意外。从他上小学开始,父母就断断续续地分居,和好,再分居。他和姐姐已经习惯了,父亲外面有别的女人,这在他们那个小县城,是人所共知的事情。母亲一直拖着,不肯离婚。颜明的归属,大概也是其中一个主要因素。父母分居而不离婚,对颜明来说,唯一的好处,便是他可以分别从父母一方拿到钱。
父母这次办离婚,没有告知颜明,可能也是考虑到颜明处在高考前夕的敏感期。当他兴致勃勃地赶回家取钱的时候,这一消息确实让他有如泰山崩溃的震撼和惊恐。尽管他曾无数次假设过,父母离婚后他的“下场”,还是没有想到,父母的离婚会对他产生如此严重的刺激。
颜明的父亲是县城“名人”,他是“名人”之子。所以他一下车,便马上被人指指戳戳。回到家,母亲一看到他,就泪如雨注,扯开了喉咙大哭不止。颜明“判”给了父亲。虽然这个“判决”,在现实中并无多大分量,他仍可以双方走动。但对19岁的颜明来说,仍不异一声霹雳。他明白,在法律公文上,他已经不是母亲的人,母亲当然悲痛不已。眼见颜明成了“丈夫”的财产,她抱着颜明痛哭不止。这让颜明头一次感到生活的残酷和无奈。他也不由自主地陪着掉了几滴泪。“我找他去。”他咬着牙对母亲说。
母亲痛苦地摇着头,“别去找了。妈已和他办手续了。”
“你们可以复婚么。”初涉人世的他,知道这种法律文书是可以更改的。
母亲还是摇头,抹着泪说,“只要你认妈就行。”
颜明当然会永远认自己的母亲,虽然母亲没有什么文化,脾气有些暴躁,但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还是含在口里都怕化了的。只到此刻,颜明才第一次感到,自己这么多年愧对了母亲。前不久,母亲开家长会,说了他几句,他还硬硬地顶了母亲一通。让母亲当着许多学生的面,下不了台。眼见母亲短短几天头发就白了许多,他愧悔不已。
他还是背着母亲去见了父亲,父亲早年就单独住在西城的“别墅园”。父亲在那里有专门的厨师和保姆,当然,还有不明身份的年轻女人。父亲从未带他住过那边,他也不想住那边,常常是拿到钱就走人。他和父亲的关系,几年以来大概只留下“债务”与“债权”的关系。颜明是“债权人,”父亲至多原则性地教导他几句。他也从未当回事。
这次不同了,他是要找父亲“算帐,”要找父亲“质问”,也可以说“抗争”。当他从窗外看见父亲正和一个年轻女人亲昵地坐在一块的时候,更加怒不可遏。他真想立刻冲进去,指着父亲的鼻子,象当年父亲指着他的鼻子痛斥一样,也骂父亲一通。
但是,当他推开门以后,还是被父亲根深蒂固的权威震住了,没有骂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