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高三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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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后来你什么都不想要(2)

终于,他看到那本该死的语文书。又飞快地找到这篇倒霉的《荷塘月色》。这是朱自清的一篇很有名的散文,朱刚早已读过了,但此时读起来,却如同读一篇酶涩的文言文,他念得结结巴巴,该扬声的地方他念得十分平淡,该平稳的时候,他又扯高了嗓门。总算磕磕巴巴的念完了,他象跑马拉松的倒霉赛手,终于最后一个跑到了终点,悲凉地长叹了一口气。

曹老很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口吻严厉地:“我不是让你们预习一遍吗。难道你没看?”

朱刚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他确实事先没有诵读。从小学到高中,他一直是语文课代表。别的课,他不敢吹牛,惟独语文,他觉得自己最得心应手。也许正因为如此,曹老总让他先给同学们讲一遍学习心得。可今天,他却丢了丑,辜负了曹老的一片殷切期望,他不禁又羞又恼。

“坐下吧。”曹老终于饶恕了他。

朱刚惶惶然坐下,又斜瞥了一眼右边坐着的黄悦,如果黄悦没有看他,到也罢了,偏巧,黄悦那幽深的眼睛却在盯视着他,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曹老后来讲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楚。象失聪似的,耳朵里“嗡嗡”地响个不停。他越不想让自己去看黄悦,眼睛却象不听使唤的,忍不住去偷瞅黄悦。心里越不去想那封让他心旌飘荡的信,那信里热辣辣的词语就越象强劲的雷鸣,在他心头轰响。

这难道就是爱情吗,爱情真象一副迷魂药啊。难怪一些早有女朋友的学生神魂颠倒,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原来它有如此巨大的魔力呀。

在他偶尔抬起头去看讲台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每次都能看见曹老射来严厉的责备的眼神。也许是自己“做贼心虚”,他为了验证究竟是不是曹老盯上了自己,他再一次抬起眼睛去偷看曹老的眼睛,啊,天哪,曹老真的还在看他。他不禁冒出一头热汗。要让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朱刚今天算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其实,曹老并没有从朱刚身上看出什么。在以后的几天里。曹老一直没有单独找朱刚谈话。那天,他只是发现朱刚神色不大对劲,有点鬼头鬼脑。他和别的老师一样,上课提问,总是找那些心不在焉的学生,意在提醒和告戒他们专心上课。

曹老看出朱刚和黄悦的“猫匿”,是在一个月以后,那时的朱刚和黄悦都有点“得意忘形”,放松了警惕,于是老鼠的“尾巴”就被曹老揪住了。

那不为人知的一个月,是朱刚和黄悦的“蜜月”。这个“蜜月”,确确实实是“甜蜜而幸福的一个月”。当两个月以后,朱刚最终落榜,他仍然毫无幽怨地怀念他有生以来度过的这段最美好的日子。

越来越逼近的高考,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一件事。当许多惶惶不可终日,为连续不断的“练兵”整得焦头烂额,叫苦不迭的时候,他却沉浸在初恋的兴奋之中。“让高考见鬼去吧。”朱刚在写给黄悦的一封信中,曾这样毫无忌惮地叫喊着。我恨透高考,高考摧残着无数和我们一样纯洁少年的心灵。他象封建社会的科举制度一样,扼杀着我们的青春,然后锻造一个个范进那样的‘可怜虫’。

倒是黄悦比他理智,激情燃烧之余,这个一向内敛文雅的女孩子,还是能清醒地面对现实。他在写给朱刚的第十八封信中,鼓励朱刚认真复习功课,并和他相约报考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朱刚却没有想那么远,他只想现在好好和黄悦谈一谈“爱情”,度过这一“美好时光”。“管它山崩地裂,管它洪水滔天,只要我们拥有爱。”朱刚虽然内向腼腆,但他天生就有文人气质,有一种歇斯底里的癫狂,在一封信里,他还要黄悦做好成为一个“流浪者”爱人的准备。

黄悦大概被这个“预言”吓坏了。她宛转地规劝朱刚“循规蹈矩”地去考大学,大学以后再考研究生,然后实实在在地创造他们幸福的未来。

在这一个月中,他们就这样一边梦呓般地探究着“爱情”的归宿,一边象俩个目标相异却硬往一起拉扯的孩子,昏头昏脑地倾诉着,发泄着,时而胶合,时而撕扯。但第一次品尝来自恋爱的甜蜜仍让他们激动不已。尤其是朱刚,他在这个月里,一直处在亢奋的状态之中,连说话走路都不由得表现出热恋中人常有的那种躁狂。黄悦隔三差五给他带饭带水果,让他既体验倒爱情的珍贵,又让他不由自主地生长出一点脾气。这一个月里,他和同宿舍五个同学中的三个发生了争吵。其实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是一些过去根本不在乎的小小龌龊,但朱刚却不肯忍受了。

学生宿舍晚上十一点准时熄灯,熄灯之后,学校严禁学生串门。过去朱刚也是破坏这一规矩的人,不是自己跑到别人宿舍,就是招朋友来自己宿舍。但自从与黄悦“联系”之后,他特别烦同屋同学招人来瞎侃。白天,他既要应付上课,还要硬着头皮完成作业,几乎没有时间斟酌给黄悦下一封信的措辞和内容。所以,他想利用睡觉前这段时间,重新看黄悦的来信,然后构思下一封回信。他不想把自己的回信写得那么平庸,但是坐在他们宿舍的外班学生却不知晓他的心情,几乎每晚都有四五个人坐在他的床上,神侃瞎聊,他很烦,就轰赶这些人。这些人觉得丢了面子,同屋的人也觉得败坏了他们的情绪,于是唇枪舌剑地吵了起来。当然,结局是很不愉快的。虽然双方磨拳擦掌的跃跃欲试,终没有大打出手,但和气是伤了。事后,朱刚也明白自己“出言不逊”,有失冷静,但当时,他的确烦透了,气坏了。

“他们为什么不能安静一点呢。”他在明白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之后,伤感地对自己说。“他们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确实没人理解他,连宋海涛也不理解他,说他变得太厉害,一点也不容人。

他们这层楼,都是高三学生,还有高补学生,大家上一天课,心里都烦,只有晚自习后这点时间,用聊天和吹牛缓解紧张了一天的神经,谁能猜得出朱刚是在为别的事烦躁呢。

“我现在更加感到孤独,除了你,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朱刚对黄悦说。

他俩现在有了一个固定的约会地点,学校食堂的伙房后面,他们在那儿交换信件和礼物。虽然这个地方堆满了灰渣和餐后清理出来的残羹剩饭,烟熏火燎,但唯有这儿是他们的“伊甸园”。

他们不敢在此多停留,即便短短的几分钟,也象地下工作者接头一样,左顾右盼,四处打量有无可疑人物。

他们知道还有约会的去处,别的同学谈情说爱已发展到市郊野外,或者吧厅酒馆。他俩不敢,他俩还不想那么毫无顾忌,从本质上讲,他俩还算循规蹈矩的孩子。他们已经为越出雷池胆战心惊了。

黄悦是个很谨慎的女孩,在初中曾以“老封建”出名,从不和男同学挤挤搡搡,开比较恶劣的玩笑。只有她自己心理清楚,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想和男学生呆在一起,那怕在一起说几句淡而无味的傻话。但她的克制能力还是很强的,所以,当他们在食堂的伙房后面相约了几次后,黄悦担心地说:“我们会不会让别人看见?”

朱刚很男子汉似地梗着脖子,“谁愿意看看去,别人都相跟着溜大街呢。”

黄悦脸红了,“我才不会和你溜大街去呢。”

朱刚也脸红了:“我又没让你和我溜。”

“你叫我溜我也不会答应。”

“溜一溜,其实也没什么。”

“我就不和你溜。”

“我也没让你溜。”

“我很害怕。”

“怕什么,我们又啥也没干。”

“我怕曹老知道。”

“曹老现在顾不上管这些事。”

“我昨天交作业时,曹老问我,最近你怎么上课老没精打采。”

“他爱问问去,没精打采怎么了,你又没影响别人。”

“我是怕他知道我,我们……”

“知道也不怕,再有两个月,我们就离校了,毕业了,他永远也管不着了。”

“考不上,我们还得在学校补习。”

“补也不一定是曹老教。高补班的老师什么都不管,他们才不管你们谁和谁好呢。他们只关心他们的奖金。”

“校长知道就麻烦了。”

“校长怎么能知道。校长就知道不了。”

“校长开除过搞对象的学生。”

“那是有人向校长汇报,没人汇报,他就什么也知道不了。”

“我还是害怕。”黄悦羞答答地瞄了一眼。

“别怕”。朱刚为她打气,“我们又没干什么。”

于是黄悦就镇静了许多。

他们的约会很短,从没有超过一刻钟,虽然俩人分手时有点恋恋不舍。

他们的礼物也每每在这个散发着煤烟味,嗖饭味的伙房后面交换。黄悦经常给朱刚带一些家里的吃食,鸡蛋,烧饼,油条,水果什么的。朱刚却买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礼品。俩人都感到幸福得不得了。从来没有男生给黄悦这些木制的金属的小猫小狗,也从来没有女生给朱刚带这些看似平常,实则充满了家庭温馨的食物,俩人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只有异性才会带来的关爱和温暖。

他们象俩只胆怯的兔子一样,在猎人经常出没的山野上,神经紧张地追逐互慰一会,然后又飞快地逃了开去。

“你先回教室吧。”

“你先走。”

“还是你先走,我是男生,我不怕。”

“明天中午还来这?”

朱刚点点头。

“万一明天有事呢。”

“能有什么事,反正我在这儿等你。”

“我如果不能来,你就回教室。”

“你怎么不能来?”

“施芸老问我你去那?”

“她管那么宽干吗?”

“她好象看出来了。”

“她爱看看去。”朱刚警惕地向操场那边看了一眼,“你快走吧,有老师过来了。”

黄悦就象一只被惊的麻雀,“扑腾”着翅膀很快地飞走了。

朱刚通常还要在这儿滞留一会,他随身带着一本他最讨厌的“英语通,”有人过来就装模作样地看看书,没有人骚扰,他就一边吃黄悦带给他的食物,一边放电影似地回味俩人谈话的情景,或者一边模拟下次约会,他该和黄悦说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只到上课铃响,他才意识到,高考大概只剩下六十多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