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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人过留迹(1)

荒城

2008年在苏州的寒山寺留下了这张照片。寒山寺很小,弹丸之地。和众多的寺庙相比没有什么大的不同,然而却游人如织,这是因为张继写了那首诗,一下将古老的心境传播到了今天。随着心境流传的还有产生心境的地方,于是“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便流传到了现代,流传成了游人如织的旅游景点。我喜欢这个地方,还因为寒山和拾得有一段很好的对话让我永远难忘。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我无法将自己留在寒山寺,但是,却乐意把心境留在二位高僧的境界。

2009年12月25日

潦目

古城在无边的荒凉中突然闪现出来,出现在我几乎认为它已沉沦在数千年的时空,不会再存在了的时刻。我追寻古城的心绪几乎在无边的戈壁中消失殆尽了,而它居然凸现在眼前了。

我扑入古城,仔细观看,依稀可辨草蛇灰线般的街道,以及街道旁缺墙少顶的屋舍。虽然很破败了,但颓废中也还若隐若现着一处处庭院。有那么一座院落,阔绰超群,敞朗出众,显现出少有的大家风度。似乎是这座城市的中枢,或许,那时候这里面居住着凝聚全城,牵动全员的头领。这院落的下面还有院落,颇似后世称为地下宫殿的寓所。最为明确昭示这是城市的标志,该是那环绕的城墙了。虽然,这城墙也经受了岁月的消苏和化解,已无棱无角,伤痕斑斑,可是高耸的身躯仍然不乏其高,巍卧的肢体仍然不乏其阔,更别说还有城门口和城墙上那用以望的垛口。

古城的外面有一条河,现在看上去仅仅是一条沟。河水枯了,只有那绕城而过的沟壑和沟底的砂粒,还在说明曾经是河的灵秀历史。似乎还有那么一条不甚显眼的小河,或说是小沟,悄悄在这儿融入大河,或说大沟,因此,这河被唤作交河,大概正是取了两条河交汇的意思。而这城,自然又是取了河的意思,顺水推舟也就是交河古城了。

我来寻交河古城,乘火车,换汽车,西出阳关,穿行戈壁,昼夜兼程,还是整整走过了三日。三日时间不长,在历史的背景上只是眨眼的瞬间,然而,中途那烦躁和憋闷,也着实够我忍耐的了。在车上,我几乎改变了初衷,似乎不是渴望尽早赶到要去的目的地,而是要急切地结束这烦闷的旅程。但是,当我站在这古老的城堡上时,当我用俯视的目光把古城的巍然和荒凉全部收进心底时,从没有过的感动盈溢于周身。途中的辛劳算得了什么?我仅仅奔走了三日,而历史荷载着古城已经穿越了三千年的时空,三千年,要历经多少个辛劳的天日,才能不辜负那个原始的命题。我不得不承认,在这空旷而寂寥的大西北与古城相汇,其中扭结着必然的缘情。不然,我何为会有这么丰饶的收获?以至距离我屹立城头的那个阳光铺衬的时日又是五个年头了,我的心中依然是沉甸甸的。我驮回了古城的挚重,也消融着古城的挚重,时不时还像一头牛似的不断反刍这挚重的古城。

古城时常如一段梦幻。城外是水清草绿的天地。城中是平和温馨的世界。似乎是一头小毛驴的吼叫,似乎是一群白绒绒的羊只的闹嚷,唤醒了远方的一轮红日,于是,晨曦中走出了苏醒的人们。街道上,庭院里,咚咚的脚步声,咿呀的谈笑声,合奏出祥和的清晨乐曲。这音韵中荡漾着舐犊之情,青春之恋,自然之美,交响出天籁与生命的勃然生趣。

这梦幻又会倏然消失。痛苦的思绪再度将我牵引进了荒落的现实。是的,古城真不幸,竟然沦为一座废墟,荒城。是什么摧毁了古城的美容?导游说,是战争毁坏了古城。我不免痛心,痛心那场战争,痛心那毁坏古城的厮杀竟然是和距此不远的另一座古城的主宰者。厮杀的因由已很难搞清了,是争夺辖地么?是争夺猎物么?抑或还是争夺奴隶的多寡?反正,死寂的荒城已无法再诉说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么这场战争的是非界限更无法区分了。是这里的子民侵扰了那一方的生灵,还是那一伙的蛮横肆虐了这一城的温柔?的确,远去的世界已无法辨白搞清了,惟一清楚的事实是:战争毁坏了古城。

或许这种混沌和清楚都是历史的精明,无须再探询什么原因,也无须再判定什么是非了,站在横跨几十个世纪的时空,人们应有历史老人的超然和大度,何必再像某一位长舌妇人那样去斤斤计较一时一地、一草一木的得失?岁月在沧桑中宣示:任何计较都是渺小和荒唐的。人类需要的是安宁,自然需要的是祥和。安宁与祥和延续了人类,也延续了自然,形成了事物发展的要素。而一旦违拗了这个要素,走向另一个极端,为了一己、或者一家的利益,再放大而言,为了一城,乃至一国的利益,去作纷争,去作械斗,并且把这生死拼杀视做一种崇高来弘扬,歌之爱家、爱国,即是其时其地被奉为正义、神圣、高尚,也只能导致毁灭人类和自然的可悲下场!穿过时间的一段隧道,无需多长,便可以窥得曾经的荒唐。遗憾的是洞穿了这远去的荒唐,不等于察觉了足下的荒唐,站在荒唐中挑剔荒唐,常常使荒唐得到合理的延续。

此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静夜,我居然在我的陋室激动不已。不是因为我有了什么不凡见地,而是因为我对荒城终于有了一种应有的理解。几年来,我负载着荒城攀日月,渡学海,却完全没有此时的透亮和彻朗。这一刻,诚如朝霞腾空,诚如旭日临窗,我领悟了,荒城原本就是历史的杰作,历史缔造了人,又驱使人缔造了城市,转而即鼓动城市的缔造者在血雨腥风中毁灭了城市,最终完成了荒城这样一部作品,继而将之陈列于世,整整三千年了。三千年来,荒城无时无刻不在寻求知遇,当然这种寻求是博大对渺小的期待,是灵性对愚拙的企盼,因之,它不亢不卑,不因有人近之而陶醉,不因无人近之而沮丧,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存留于今。舍此不言,其实这种陈列本身就是一种机智。谁会想到,寻求机智却需要付出更多的机智。不然,历史为何不将荒城展示在人口稠密的闹市?轻而易举地获取,也容易轻而易举地舍弃。获取荒城的智识,需要跋涉,需要疲累,需要荒凉和冷落,还需要人生追寻求索的坎坷经历。一代一代的子民在接力攀爬中前赴后继,才会在穿过血雨腥风后感悟出荒城的启迪。这岂不是历史的匠心独运?倘若把荒城铺排在东海之滨,岁月的淫雨早就洗劫了无奈的黄土。那黄土筑就的古城,以及城中蕴含的智识也早就付之东流了。

荒城是冷落的,荒城是孤独的。但是,惟其冷落和孤独,才使之拥有了罕见的深邃和广博,罕见的宽厚和仁爱。

我想,有一天,人类再没了纷争和恶斗,历史自会收复这没有价值的展品。不需沧桑之变,不需攀援辛劳的时空,只要一场雷霆骤雨,荒城就会化为一滩泥土,心甘情愿地销声匿迹。

然而,当今,荒城还存在如故,耐心等待着来人,等待着更多的人走近自己,来沉思领悟……

1995年3月15日

中言心语:

从游览到落笔写下这篇感兴,用了5年的时间。据此就可以说,我是一个很蠢笨的人。在别人,在那些极有灵性的作家手下,感兴随机而生,挥笔随意记下,一篇华章就生成了。然而,于我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我需要咀嚼、思索和领悟。这或许就是蠢笨者和聪明者的差别。

由此回望,我初学写作的那些篇章,简直丑陋得无法让世人窥视。如果当初我像现今一样会知道自己在竭尽心智凝结丑陋,肯定会放下钢笔走另一条路子。所幸,那时很为无知,无知地将丑陋视为美艳,还从中获得了一定的动力。这动力驱使自己前行,一直走下来,竟然会走到了今日。

丑陋到了极至就会裂变,就会新生,或许世事中蕴含着这样的道理。

2009年10月15日

去邢台开笔会

应该说,接到去邢台参加《散文百家》笔会的通知,我是有一番精心准备的。从临汾到邢台,坐汽车好走,走直线,简捷,倘要是坐火车,不仅要中途换车,而且至石家庄换车时正是深夜。自然,坐汽车去是上策,我给汽车站打了电话,说到邢台有直达车。确定了坐汽车去,便要靠实这事儿,我去了趟车站,才搞清楚到邢台只是双日有车,而我要动身的13日恰恰是个单日,真是不巧。我只好另作图谋,准备在长治换乘去邢台的车,惟一担心的是,长治只有中午1时和2时两班车,我必须在这之前赶到,否则将会滞留中途。

是日一早我便赶到车站,去抢头班车。赶抢的原因自然是避免中途误车的危险。到了车站,正逢一班直抵邯郸的汽车要开。从邯郸至邢台,只有不到两小时的车程,听说每隔15分钟便发一班车,先抵邯郸又可以跨越长治误车的危险,何乐而不为?于是,当机立断买票上了直奔邯郸的汽车。

就这么一闪念的功夫,将我苦心设计好几日的出行计划损毁了,计划在变化中轻而易举地破碎了。车开得不慢,即使在盘山路上,也旋舞着飞驰。以这样的速度行驶,午前便会到达长治。看来我坐长治的车也不会误了车次,我多虑了。

孰料,刚这么一想,车便停了,而且停得稳当牢实,好久好久纹丝不动。乘坐的人们不耐烦了,下来,面对阔野呼吸着凉甜的山间空气。是修路阻了车行,前头正在铺沥青石子,将路面堵了个严实。记得往常铺路,总是半边半边地放行,今天这是怎么了?真想上前与之理会。理会是次要的,关键是理会清了、胜了,汽车也难能从那刚倾倒的石料上跃过去,等待是铁定的。不妨静下心来等待,看轻风搂着云絮飞奔,看公鸡撵着母鸡狂跑,尤其是公鸡和母鸡的开心在城里已是难得一见了,就是村里,也只有在遥远的山庄还遗有这远古的风情。

这份闲心全得益于改道,其实说改道不对,是在同一条线上行走,只是改变了衔接的方式,缘此却让我换了心境。倘若按原计划行驶,车阻此段我必然心烦意乱,耽心迟到长治会误了换车。而此刻,由于我将换车点推后了好多,也就将耽心缩略到了一边。看来同一条路途的不同心境是由衔连的关键点左右的,而这关键点是由人把握和选择的,选择衔连的关键其实是选择不同的人生阅历和精神况味。

车终于动了,而且动了不多时便飞翔开了——上了高速路。我体味到了另一种况味,在大地上飞翔。在大地飞翔与在高天飞翔绝然不同。在高天飞翔总有一些虚空的感觉在揪扯着心神,而大地上的飞翔既有速度的快感,又有坚实的依托,我真喜欢高速路带来的现代气息。可惜高速路尚未贯通,我心池的欣悦尚未泛绽在脸上,汽车的轮子已在山路上颠簸了。路况极差,车速减缓,路上也就堵排开长长的车队。车队蜗牛一样爬行,爬得如同摸路的盲人。突然,车子摇晃开来,摇散了我的安稳,超车了,显然是违章的超车。这样超车的后果常常是将道路堵死,连缓慢的行走也可能被封杀。往日,我是最反对这种行径的,可是,今天我却行驶在自己最反对的行径里,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身不由己!一旦将自身托付给了某种载体,不仅是有形的,无形的载体亦然,那么,就没有什么自我可言了。顿时觉出了少有的遗憾,遗憾这肢体,肢体上的头脑和头脑中的思想,往往都是伴随载体而行走的。

车进邯郸,就想邯郸。邯郸学步的成语显现在脑际。就想看看邯郸,倒不是要看看冀人的步履,而是想看看这新兴的城市。可惜没有时间逗留,我必须在晚7时前赶到邢台,因为报到后还要集体前往幽山秀谷中的别墅。下了车,我几乎没有喘息就钻进了一辆开往邢台的客车。钻进去才明白是钻错了,这辆车还未进站,进了站排在后头,要等到前车开了才能出站。我欲下车,可车主已拿着我的钱去买票了。车主是经营的高手,不到开车迟迟不来,我也就只能固守此车了,焦虑企盼千万千万不要误了到会的时间。人为什么总是这般无奈?前车开走的一瞬间,我突然后悔了,后悔没有扔了这点钱坐那辆车上去,那样会赶出点时间呀,可是,为时已晚。

终于,车出站了。车在城里行走,行走,不断地吆喝,不断地上人,我以为是奔邢台而去,抬头间却又发现回到了站边,原来是兜了一圈。车仍然缓慢走着,不断地吆喝,不断地上人,直到人坐满了,才加速往城外疾开。正行间,一个熟悉的车号闪进眼中,是前面出站的那辆客车,还待在街边招揽乘客。我由无奈变得幸运了,幸运车主会来事儿,早早将人塞了个满,要不我还得滞留在街头受煎熬。这样想来,幸运更添,那城中绕行的一圈,让我观览了一个新鲜的邯郸。这是轻易得到的,而又是求之难得的。未曾想,不如愿中会潜在着难得的如愿。

傍晚到了邢台,住地也有改变,是日就宿在城中宾馆,始知一路紧行的焦虑,完全没有必要……

2004年8月

中言心语: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身不由己!一旦将自身托付给了某种载体,不仅是有形的,无形的载体亦然,那么,就没有什么自我可言了。顿时觉出了少有的遗憾,遗憾这肢体,肢体上的头脑和头脑中的思想,往往都是伴随载体而行走的。

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

数年前的一个冬日,我去了趟绍兴,看了三味书屋,看了百草园,也就走进了鲁迅的童年情结。从绍兴出来,我的脚步继续前行,走过了一个个春暖,走过了一个个夏热,走过了一个个秋凉,也走过了一个个冬寒,过便过了,过了也就淡了,忘了,惟有那个冬日的冷峻却怎么也淡渺不出我的记忆。记忆于是就日日酵化鲁迅那童年情结,终有一天,灰蒙蒙的视野蓦然闪跃出开阔的亮丽,我顿悟了,顿悟了鲁迅童心中的两个天地。这自然是百草园和三味书屋。

知道百草园和三味书屋很早了,是上初中的时候在语文课上读到的。那文章很美,以至时光过去四十个岁月了,百草园的青绿、三味书屋的童趣仍然活泛在我的心域。不过,那只是一张张诗意的画幅,虽然迷人,却难以给人哲思和憬悟。

今日我方明白,人生的憬悟需要真实地切入。我走进了三味书屋,书屋不大,不高的棚厦下摆放了两三张桌子,于幼童还留些宽绰的张望,在成人看来则是满目的憋窄。我尚在其中伫足沉思,刻意地探求一点儿鲁迅儿时的灵性,同行者早已不堪忍受阴暗的憋闷,窜出屋去透风了。待我沉实地迈出门槛时,他们正和乌篷船上的旧毡帽谈笑。似乎声称自己是鲁迅的远亲,要免费摇摇乌篷船。旧毡帽和颜笑笑,不依,他不认鲁迅,只认钞票,引发了一阵随兴的笑声。

笑意未散,相携着去看百草园。一路上只见店铺林立,旗幡飘摇,很是感慨绍兴人的精明,把鲁迅的作品开发成了勃发的生意。鲁镇酒家,咸亨酒店,连孔乙己也不再穿着长衫站着喝酒了,也有了自己的酒家:孔乙己酒楼。因了时间的紧迫我们没有再往前走,没准会走出个阿Q酒馆来。站住打问,才知已过了百草园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