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海盗头目汪直的干儿子汪黑云提着铁蒺藜找到了胡醉。
“我来,不是找你打架的。”汪黑云道,“我来,是有生意要和你谈。”
汪黑云的这笔生意跟他的老爹汪直有关。胡醉没有见过汪直,但他的传闻却是听说过不少。
汪直,原徽州海商,后因明帝实行海禁政策,贸易不通,转以走私抢劫为生,流亡海上。其势力庞大,拥有兵众二十余万人及载重二百四十万斤以上的巨舰百余艘。汪直海盗集团不断在舟山、定海一带抢劫杀人。嘉靖三十二年,汪直率巨舰百余艘,蔽海而来,浙东西、江南北,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影响甚大,史称“壬子之变”。
汪直这个人,胡醉从前并不喜欢,但现在胡醉却开始羡慕他了,甚至还有些崇拜他。至少,汪直可以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甚至,他有能力改变别人的命运!他是老大,他有钱、有权,天下谁人敢惹他?可胡醉自己呢?靠着手中一把短小的折花刀,只能作些无奈的挣扎,却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还常常被命运捉弄,被乱世左右。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汪直被浙江总督胡宗宪诱捕入狱,判了个斩首,暂行监押着——这,就是汪黑云来找胡醉的目的。
胡醉笑了,苦笑,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羡慕崇拜的人也会有求于他。他忍不住在想:现在身陷牢狱之中的汪直会不会也在羡慕他,羡慕他有一把短小却精干的折花刀呢?
“你想让我劫狱?”胡醉问汪黑云。
汪黑云点点头:“报酬是一万两银子。”他拿出厚厚的一大叠银票,推到胡醉面前,“这是预付的五千两,不管有没有成功,这都是你的,剩下的五千两,就得救出人来才可以给的了。”
胡醉看了一眼面前厚厚的一大叠银票,淡淡地道:“我怕我没命花。”
汪黑云道:“我知道天下有很多自以为是英雄的人想来找你的麻烦,这些个烂番薯臭鸟蛋我们可以帮你打发了。”
胡醉拍拍那叠银票,道:“我想浙江总督大人十年的俸禄恐怕也没有这么多吧?这么多的银子,就算有十个汪直,你也可以买下来了,何必找我?”
汪黑云摇了摇头,无奈地道:“胡宗宪这老古董固执得很,银子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用,所以我想让你直接把他给杀了。”
“哦,如今天底下还有这等清官?”胡足对此表示很惊讶。
“怎么,难道折花无情的折花刀杀人也是要看对象的?”汪黑云激道。
胡醉轻拍着那叠银票,现在银子对他来说也根本没有什么用了,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幸福和快乐,也买不回从前美好的生活了。他沉吟了半晌,道:“只要你能帮我找两个人,不要银子我也帮你劫狱杀人!”
汪黑云没有料到会有这等好事,连忙道:“我们手下人多势众,找两个人绝对是轻而易举之事,你且说是谁。”
“林寻风,冷血!”想到这两个人,胡足浑身的关节就都爆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这,就叫作恨之入骨!
“找到他们就杀了?”汪黑云问道。
“不,带来见我,我要亲手剁下他们的人头,亲眼看着他们鲜血流干,在我面前痛苦地死去!”胡醉咬着牙,恶狠狠地道。
“好好好!”汪黑云拍手道,“胡兄的行事风格,倒跟我是臭味相投,我就喜欢像胡兄这么豪爽大方、干脆利落的人!银子你收下,这次的交易,就算是愉快圆满地完成了!”
胡醉却冷冷地道:“交易就是交易,没有愉快与不愉快之分的。”
汪黑云笑道:“好!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就静候胡兄的佳音了!”
胡醉道:“我也静候汪兄佳音!”
忽听一人大声道:“交易就是交易,自古至今的所有交易,都是肮脏的!金钱与货物的交易,金钱与肉体的交易,还有你们这种金钱与尊严的交易!”
这个声音熟悉而又陌生,胡醉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了,所以他现在很激动。
“所以我花狂向来做的都是无本的生意,从来不会跟谁交易!”
来的人正是胡醉的老丈人、月寒的亲爹花狂,胡醉看着这个他如今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看花狂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了,他的眼眶就有些湿润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叫他“花大哥”好,还是叫“泰山大人”好。
花狂一直在看着胡醉,见他嘴巴动了动,忙制止道:“你用不着叫我,我这辈子做的唯一的交易就是把我的女儿同我欠你的人情作的交易,现在我的肠子都悔青了!胡醉,你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恬不知耻,就为了这几两银子,你就下得了手去杀一个为民请命的好清官吗?你的尊严呢?你的良心何在?”
胡醉没有想到花狂一见面就是对他一通数落,心里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瓦凉瓦凉的。他激动地说道:“尊严算什么?良心又算个屁!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给月寒和……”忽然咬住话头不讲了,紧张地看着花狂。
花狂猛地抬眼盯紧了他,高声道:“月寒和小壶嘴呢?我的女儿和小外甥呢?他们在哪儿?”
胡醉沉默了,花狂紧张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两个人都在喘着粗气,沉闷的空气中也只听见两个人喘气的“呼呼”声,单调、压抑、恐怖。
“我问你我的女儿和小外甥呢?”花狂猛然间咆哮起来,他已从胡醉痛苦哀伤的脸上读到了些什么,但他不敢确定,也不忍确定,他一定要听到胡醉亲口说出来,虽然他同时也害怕听到他亲口说出来。
汪黑云忽然开口道:“花前辈不必激动,据我所知,几年前落花山庄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放火的人手段毒辣,当时整个山庄的所有出口都被他们堵死了,山庄里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是活着出来的,据说人临死前的惨叫声几十里之外的人都听到了,哎呀那叫一个惨啊!我想你的女儿和小外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吧!还望花前辈节哀啊!”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花狂突然扑过去,疯狂地掐住了汪黑云的脖子,厉声道:“老子叫你胡说八道,******掐死你!”
花狂虽然老了,力气却还是大得很,汪黑云纵然比他年轻了几十岁,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花狂铁箍般的双手,他的眼睛渐渐鼓了出来,舌头也伸出了半截,喘着粗气,双脚乱蹬,双手乱抓,却抓不到他倚在一边的铁蒺藜。
“你******去死!”花狂悲愤交加,满眼杀气!
“他说的,都是真的……”胡醉的这句话,听在花狂的耳朵里,就真的是一个晴天霹雳。
“你说什么?”花狂慢慢地松开了掐着汪黑云的手,一步步地逼近胡醉。
“是真的……”胡醉跟花狂一样的痛苦,他也不愿意承认这是真的,却又不得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