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杞
在南海、福建沿海一带海面上,漂游着许许多多“夫妻船”。
长不足两丈,宽不过七尺,只有一条桅杆的小渔船,船上装着锅灶、淡水罐、柴米油盐和全套的生产生活用具,住着一家人的这种小船,人们叫它是“夫妻船”。
漂啊,漂啊,挂着一只小帆的“夫妻船”,它们是流浪船。船在海洋上漂游着,无日无夜。船上的一切要服从捕鱼生产,一切生产行动又要服从海潮。它乘着海潮远征大海,又乘着海潮归返港湾。它冒着炊烟,载着歌声和欢笑,在晴明无风的海上,绝妙如画地点缀了风光。美丽的南海之花——鼓浪屿,假如有十分姿色,三分姿色应分给这些朵朵白帆。小小的“夫妻船”,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海鸥。它踏过多少惊涛骇浪,度过多少风风雨雨的白天黑夜呵。在风雨连宵的海面上,妻子在舱内生孩子了。船舱是那样低矮狭小,身高六尺以上的汉子,只能蜷曲着睡觉,可是这是个家庭,又是个产室呵。在这个水上家庭里,第一个孩子长大了,第二个孩子可帮助摇槽了,第三个还未长大,只管玩耍的孩子,只宜老牛般地用条绳子拴在船头。为什么要拴住他?母亲用伤痛的回忆回答说:有一回,在丰收的季节里,全家人只顾捞鱼,猛回头,孩子已滚落大海,波浪只留一只胖胖的腿脚给母亲看,霎时间,孩子已无影无踪了。
漂啊,漂啊,他们世世代代,子子孙孙,生生死死,都在海洋上。在鱼汛旺盛季节,他们唱:“三更穷,四更富,五更盖大屋。”可是在旧社会,他们受着层层剥削。他们从没有盖过大屋,陆上也从没有可以兴盖小屋的一寸土,他们没有家乡籍贯,船就是家乡,海就是籍贯。
儿女在船上生,又在船上长大了。长大起来的姑娘,按照“夫妻船”的特有习俗,用鲜红的采布在发上扎了个红箍。出嫁了,这个红箍就解下了。长大了的儿子该结婚了,父母就将多年积下的钱,换来一条船,老船和新船仔细比较过,拣着结结实实的那条,送给婚娶了的少儿子,于是,在大海上漂啊,漂啊,又多了一条“夫妻船”。
“夫妻船”漂游着,它不管南北东西,只管那里有没有鱼。它没有家,却到处是家。它们在哪里停泊久了,哪里也差不多就是他们的家了。一九五六年春就鼓浪屿一处的统计,那里“住着”七十多户“夫妻船”。漂啊,漂啊,小小的“夫妻船”,载着沉重的穷困和仇恨,也载着歌声和欢笑。漂过了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终于在解放军进行《夫妻船》是一篇清丽隽永的短章,它开门见山,提笔破题。指出“在南海、福建沿海一带海面上,漂游着许许多多‘夫妻船’”。这开头极为简约,起得平实自然,见作者文字本色。全篇以“夫妻船”一线贯穿,剪裁得体,天衣无缝,作文之道,也与缝纫同理。本文短小精美,语言朴实,情真意切,说明作者非常重视散文的怡情悦性之美,这是难能可贵的。
曲的歌声中,摆脱了渔伢子渔霸的层层剥削敲诈,进入新的时代新的社会来了。近年来,他们组织起来了,有水上派出所和水产局对他们的生活负责了。可是,那个可以满载而归的大渔场,是在敌占岛屿金门的那边。到那边,要逋过海上封锁线。敌方的炮火和巡逻船,时常打死或掳去他们的伙伴。在敌情威胁下,海上生产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应该说,他们现在的生活并不好,可是美好生活的前景却在鼓舞着他们。渔业生产合作社的第一只大船出海了,据说用“夫妻船”生产也将很快成为过去。
漂啊,漂啊,个别的“夫妻船”有时竞漂到东海海面上来。他们看见蚂蚁岛、龙洞、沈家门一带的渔家,生活过得那样好:油漆了的床架上还镶着贝壳,播音器一日三次播送着乐曲和消息。东海面上的生产情况,时常传到南海面上来。“夫妻船”上的夫妻们,为能和和平平地生产,他们多么希望那些敌占岛屿早日回到祖国的怀抱,那游逛着各种鱼群的海洋,成为渔民自己的海洋。
原载《人民日报》1956年8月27日